去污名化
《恰同学少年》里有这样一场戏,徐特立先生为了多元化教学让同学们在课堂上辩论,议题大约是为什么要成为一名教师,有支持以传道授业为精髓的,也有支持以体面生存为目标的,过程中蔡和森代表前者说了这样一段话“林文忠公有言,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若相信崇高,崇高自与我同在。”
是不是觉得特唯心,特装逼,特不食人间烟火,以及特想冲上去冲他吼“哥们儿,有病吃药,别没事儿瞎叨叨”。可是啊,我特别感动。基本每年都会找时间重温一下这部片子,有时候是剧慌,有时候是因为沮丧,还有的时候是不知道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该不该战斗,但每每看到这段,我都热泪盈眶,脑子里有一根弦会不自觉地绷紧,异常滚烫的,鲜活的,饱含生命热忱的,胸腔里总也有些什么在跳动,激昂的,想奋不顾身的,砰砰乱的,通常我把这些感受统称为遇见壮丽。
可悲的是,深陷时代泥潭的我们已经鲜少公开的正面的讨论壮丽了。所以壮丽大约是什么呢?去年六月份我跟两个朋友去了趟北疆,途中一站是赛里木湖,看完日出之后在附近登高,半道儿上都有点手脚并用了,好不容易停在了一块可以极目远眺的地方,我回了下头,目之所及是很自然的天很自然的云,充耳的绿,翠绿,深绿,墨绿,满眼的小风吹树叶微动,还有积雪和空气,我突然就被缩得很小了,哪怕仅仅是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包裹着我的是一种感知当下存在的钝感。余光里身侧的朋友在一处驻足良久,我看向她时她已是泪流满面,于是我稍微走上前,本意是想安慰她的,没曾想她突然扭过脸来看我,并且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视线模糊之前她仿佛还跟我说了些什么,也不清楚是选择性记忆还是因为耳鸣的厉害,只记得后来的我们站在半山腰,被整个徒步团的人们路过并当成观光景点拍照留念,他们应该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吧,两个小姑娘迎着风顶着大太阳抱头痛哭,我猜朋友当时跟我说的可能是“别害怕,我们能活过来”。
我并不害怕壮丽,面对它我只会愧疚,愧疚自己的狭隘与别扭,愧疚自己贪婪的表达欲,这些东西下意识的累积在某些对现代生活无能为力的时刻里,存活在偶尔会被无限放大的自我中,被寻找追光灯和舞台中央的幻觉所蛊惑,因而会格外焦灼的被曝晒在壮丽面前。理解并安顿它们是拥有同理心和承认认知受限的前提。不然你要如何被巨大裹挟?正气凛然的成为渺小的一份子,成为没有丧失自我的渺小的一份子?要如何有能力安静的旋转释放恒定的能量,并且不会因作为谁的一部份而恐慌?你看,壮丽的存在怎会没有意义呢。
友人害怕的可能是保不齐哪一天我们连感知壮丽的勇气都没有了。
消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人或物或语言都一样。先是被质疑追问,随之是遭受唾弃和鄙夷,进而被敌对阵营歪曲使用,丧失原意的话语权,最终被边缘化,渐渐被大众语汇搁置,之后就鲜少被提及了。这里我们不讨论在意识形态规划下的主流价值观,我说的是大众文化的价值观,我要聊的是这些让人望而生畏又百般嫌弃的字眼,这里面包括了崇高,理想,情怀,奉献,道德…… 以及壮丽。
如果假定教育是所谓的道德植入,那么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是真正因人生价值存疑才选择去质疑和猜度这些定义下被正面气息所包裹的词汇语言及观念的,或是抽身俯视以极客观的姿态去探讨无情感层面的这些词汇语言及观念的。适时要申明一点这不是一篇社科类文章,因而没有任何统计数据支持,仅就我的主观经验推测,此类人群颇少。那么问题就来了,大部分人是受到什么驱使或精神挟迫转而站在了主流价值定义下的对立面?除了人民群众惯性的因缺乏人生感受为了反对而反对以外,应该还有媒体媒介因个人缺乏人生感受和对舆论的不负责任(包括不在乎舆论对大众造成的改造性影响以及为博眼球而提供的歪曲性引导)而导致的敌对情绪下的反对。纯按理,媒体媒介的存在是为了拓展价值影响的渠道提高覆盖率,但因传播内容极具主观性,其传播方式渲染了影响力度。因而当客观性不复存在的时候,要求能够独立思考的能力就骤然提升,打一个比方,这篇文章是理论上的传播媒介,传播的价值是纯主观的属于我的个人观念,其中放大或缩小了会对我的立论造成影响的各方面因素,从而达到看似在逻辑支撑下的我想要的结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迫切需要人们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然而道德介入下的教育并没能为训练我们获得这一能力而努力,仅在点对点的重复性和拓展性劳作上苦下功夫,以至于跟风和从众成为一定程度上所谓大环境的铁律,至此甚叫人心寒。污名化也由此产生。
我的父母经常会啰嗦我一句话叫“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多”,这句话很有意思。通俗意义下的想其实就是思考,所以思考过多是一件需要受到谴责的事情吗?当然不是,他们谴责的是思考无益,是思考不涉及科学进步以外的问题无法改变现状。那我们要停止思考吗?我们无可选择的活在了和平年代,饱暖思淫欲,也不是天天思淫欲时时思淫欲,那不思淫欲的时候我们在干嘛?一部分人以科技的突破成就了这个时代的辉煌,另一部分人企图理解何为天地何为人以达到自洽,但后者会被上面提到的媒介拔高,拔高到一定阶段会因物质基础跟不上而被精神理想所绑架,也因没有切实可行的获利性成果使思考困境都变得寸步难行,哪怕这些困境包括了人生选择,自我和解,维护内心秩序等等。由此,污名化的加剧一定掺杂了一部分我们对思考的误解。
其实讨人厌的并不是集体污名化正面语汇,而是连去污名化的声援都在渐渐消失,所谓文化的多样性最起码不是应该保证各种话语权都有效存活且不被大规模的某种单一舆论所压制吗?然而我们的社会文明在经历一个大畸形,倡导的价值体系以中心权力为手段统治性的抑制大众价值观,与此同时,大众价值观以媒体诱导性舆论为前锋实现了反抗性的阶段崛起,在这两种绝对的对立中被我们放弃的是多元的鲜明的存活可能性。
那怎么活过来呢?所幸的是在寿命范围内青山长在绿水长流,也恰巧有那么一波人会为之欢欣鼓舞,并且懂得科学与艺术是殊途同归的,所以我们能活过来。去污名化只不过是想将世界还给所有人,心怀敬畏的他与她与它,撒泼打滚的他与她与它,目光呆滞的他与她与它,积极友好的他与她与它…… 让这个世界不仅荣光的属于科技进步,也卑微的属于地痞无赖,同样的,它也应该属于永远年轻炽热永远心存愧疚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