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一只饕餮
窗外青蓝色的光,滑腻地流动着。没有风的夏,蝉的声浪和林子木的耳鸣声一起,似乎要挤破这个逼仄的空间。桌子上放着林子木三天前没洗的碗,里面还粘着廉价的韩式烤肉酥色的渣。油脂渗进这只木香逼人的碗,林子木宝贵的碗——大多数时候,她都怀着虔诚的心去嗅这抹原木的味道,她好像在这里感受到了生命。当然除了喝牛奶的时候,木的气味溶进了奶白色的液体里,她感觉到了腥。诺,再好的木碗,也脱不了与生俱来贱木头的味道。每每这时,她清晰地厌恶着这只碗。
就像是厌恶自己那样。
林子木已经十七岁了,时光并不屑于雕刻她,只会在想起来的时候泼她一身过期的牛奶。林子木讨厌春天,因为她觉着,她的春天,不过是用来腐烂的。只有进食,只有进食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活着。多么好笑,林子木必须时刻向自己证明,自己活着。她不间断地进食,抓起什么能吃的就拿着机械地嚼碎吞下去。她的味觉是很灵敏的,起码从前是很灵敏的。从前那么挑剔的一个林子木,一口就能分辨生巧克力里的抹茶到底是青冈还是白莲的林子木,被一杯多了四分之一匙糖的摩卡气的眉目皱起的林子木,现在终日咀嚼着阿斯巴甜混出来的垃圾,居然失去了味觉的反感。
不,不是的。她还在感知,只是没了反抗的欲望。嚼着代可可脂的巧克力,她知道她在嚼着泥巴;啃着红油里的酥肉辣条,她知道自己不过在啃着用来欺骗舌头的一块粉。牛奶布丁没有奶,甚至糖都没有,只是人做出来愉悦自己的添加剂的狂欢。
她好像喝下去1984年的胜利松子酒,把自己填满。她不饿,饿的不是她,是她身体里的困兽。如果不喂饱这只困兽,她怕自己也会被它蚕食。
“林子木,你有没有想我了?”
林子木用她沾满了油的手,接了电话。没有回答,没有挂断,甚至呼吸也不发出。林子木没有哭没有笑没有表情没有动,她握着电话,在等。
等什么?等刺耳的嘟嘟声开始回响,她才好把剩下的饼干塞到嘴里。
她不挂电话,就像不拒绝所有食物,不拒绝所有八卦,或者说没有任何感觉。
林子木不拒绝,她没有这个力气,林子木不答应,起码此刻还有这个清醒。
林子木的嘴角烂了,还长了水泡,喝水都疼。但她不以为意,照料一个小水泡太费劲了,那是醒着的人的奢侈。
林子木还醒着的时候——或许是醒着吧。她还有给窗外的花浇水,她还有认真的读书认真的呼吸。她不会随便收别人的贵重礼物也不会把收到的花随便扔掉,不会一而再地找借口推掉所以的宴请——宁愿就这么赖着,也不肯附和。林子木还会在月光下弹肖邦,抄些有趣的字给别人。譬如她给那人的长信只回了一句话——沅有芷兮澧有兰。都是都么好玩的心思。
可是,后来呢?后来她变了。她以为这是做梦,还没有醒呢。那么优秀那么高傲的林子木怎么这样作践自己?那一定是梦,她一定要醒。她用那些垃圾把自己塞满,满到胃开始反抗,吐出来了,就像是酒醉之后的清晰,林子木醒了,不超过五分钟,她又睡去了。
“林子木,你可以讨厌我,但是不准讨厌你自己。”
那个电话又响了,林子木没有接,她没有力气了,好像被卸去了四肢。
林子木随手撕下一张纸擦擦油,那人写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就这样被她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窗外最后一点光也没有了,墨一样的夜色勾勒出一只困兽。
“你们被点燃,蜷曲又蜷曲,却无处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