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斯
Chris是我们的门房。
他的年龄一直是个迷。大概所有非洲男人的年龄都是一个迷。我们总感觉从二十岁到五十岁的非洲男人都一个样子。有人说,上帝真是公平的,给了白种人好看的肤色,便给了他们明显的皱纹,黑人虽然是黑色的肤色,但几乎不长皱纹。
Chris做门房已经有超过十年那么久了。一方面说明他英语不错,也够机灵,能够胜任门房的工作,另一方面在非洲辞退工人并不是说一句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那么简单,雇员会要求数目不小的赔偿,并有可能以劳动法把你告上法庭。中国人嘛,通常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Chris对自己的门房身份很自豪,认为他的岗位比那些司机,以及打扫院子,帮厨的雇员们地位更高。刚把他雇来的时候,boss要求没有访客的时候他也要清扫前院,但慢慢地,他就不愿意做打扫的工作了。没有访客的时候他也端正地坐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我们开车回来,经过时,和我们挥手打个招呼,我们也挥手打个招呼。其他时间不知道他都坐着想些什么。
有访客时,他会用门房的电话给我们打电话,让负责的那个人到楼下会客厅见客。我觉得他有点太当回事了。如果手头上恰好有重要的事情晚下去了五分钟,Chris就会走到办公室里亲自来叫,给我的感觉好像他是我的boss,时刻催促监督着你的工作。毕竟他也不参与实际工作,有时候明明是找别人的事情,他会弄错了,来催促我,我就很烦,也说过他几次。可说他的时候,他面无表情,既不会说sorry madam,也不生气,就那么站一会,默默走了。之后还是一样,不下楼就来直接带你。
后来,也听到过其他雇员对他的抱怨,说他以为自己是in charge,除了做门房,还指挥其他人如何干活。看来,论资排辈的现象无论在哪里都是存在的。
我们也都不喜欢他,彼此之间谈论起来都叫他老Chris。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喜欢借钱。向认识的每一个人借钱。借的也不多,一次合一两百人民币吧。借钱的理由是他家的孩子去上学要买饮料喝。一个同事气鼓鼓地说:“我还没有天天喝饮料呢,没钱买饮料难道不能喝白开水?”而且他是每个月都要借钱,前脚刚还上,后脚又问你借。这样的频率搞得大家都烦了。起初都是借给过他几次的,后来他再问大家借就没人借给他了。没办法,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允许他每月预支工资,相当于他预支的工资是还上月的欠款。总是提前消费,也是很超前的思维了。
有一天,他有些神秘,又小心翼翼地到我的办公室,一改以往叫我下楼见客的理直气壮,我以为他又要找我借钱了,看那神情估计开口的数额不小。谁知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尺寸不小的包,说在中国买的,要卖给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中国产皮包,或者不是皮的包,我也没仔细看。只有“无语”这个词来形容我内心的呵呵哒。我需要买一个中国产的包,以更高的价钱买一个中国产的包,来抚慰思乡之情吗?搞不清楚这些非洲人的脑回路。被我拒绝后,我看他又溜去其他人的办公室了,可怜的Chris,他不知道这是一项做不成的生意。
可无论我们不买他的包也好,不借钱给他也好,很轻易地各种say no也好,他都没有生气过,也没有过失望的表情。仍然笔直地坐在门房里,大声地来喊我们下楼。
有一次,国内的一个艺术代表团来访问,我们有很多很多票,也是希望能把大大的会堂都坐满,就给了Chris几张票,邀请他带家人去看。Chris高兴极了,在他看不出年龄又总是平静的面庞上,难得的出现了兴奋的笑容,整个脸都笑得皱成了核桃。那天晚上,Chris一家盛装出席,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他的老婆和儿女穿得花花绿绿。那天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有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呢。最小的一个小姑娘大概只有一岁多的样子,被姐姐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不哭不闹,一个一个看着我们。大家也都开心极了,轮流去抱她,她仍旧不哭不闹,也不反抗,就那么任由我们像击鼓传花一样把她传来传去。黑人的小孩子从小就结实,不是软绵绵,而是像一枚小钢炮。Chris就站在旁边,看我们抱他的小女儿,继续笑成核桃的样子。
我回国后不久,听说Chris被辞退了。
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大错,还是得罪了领导,也不知道他之后怎么样了,去了哪里,是不是领了一笔赔偿金才甘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