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小时候的回忆,永远都是那么清晰。
带有浓浓的味道,那味道说不来具体是什么,但像是渗透进神经的深层,所以每当想起来,必是复杂难明,欣喜与伤怀并存。
小白,是一个似乎很久远的名字了。它是一条狗。
说起来,可能时间要追寻到十七年前了,故事似乎有些亘长,尽管我会省些字符,但实则有些记忆,是无法抹去的。回想到我与小白的相遇,直到现在,我都会上扬嘴角,暖暖一笑。
那一年冬天,我上小学二年级。农村的学校,环境依旧是那么艰苦,屋子里的小火炉,上课,老师会经常停下来,像炉子里添柴。一边添柴,一边夸奖今天灿玉的衣服穿得利索。屋子里十九个孩子,被小火炉考的红彤彤的脸蛋儿上,尽是最简单的满足。
北方的冬天,放学都是那么早。三点多,太阳基本要接近西方的地面了。斜斜的余晖,会打在每个稚嫩的身上,因此身侧的影子,会被打的老长老长。当然就包括我和于欢。
其他的玩伴,都已经回家,享用桌上香喷喷的饭菜,脱下帽子书包,看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西游记》了。而这天,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就跟着于欢绕过了村子,穿过被白雪覆盖的广袤农田,奔向远离我家的另一个村子——于欢姑姑家的村子。尽管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偶尔望着那个方向,也会由衷的暗叹一声……真远啊!
就这样,我们两个小家伙,顺着寒冷贴地的北风,相互追逐,嬉闹着到了于欢的姑姑家。到那里后,我们脱下了还在冒着热气的棉帽子,喝了口姜汤。我尤为记得,她姑姑的惊讶表情,温柔的责怪的言语。这令当时的我们,别提心中有多的得意了。姑姑很开心,完全拿几岁的我们,当成了贵客。给我们热了下饭菜,细心的烧了些热水,放我们洗洗脸,洗洗手。
吃过饭后,于欢拉着我迫不及待的奔向隔壁,轻而易举的找到了福哥儿。福哥儿比于欢大了两岁,而于欢又比我大一岁,所以我也无比自然的叫了声福哥儿!
福哥儿,很会玩的。先是带着我们去了他们的‘战场’〔其实就是村内的〕,还参观了他们的秘密基地【一个一个的大雪堆】,让我们参加了一场战役【打雪仗,摔跤】,以及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总之玩的很开心,很尽兴。
不知不觉,一轮洁白的圆月,从悬挂于东南方。显然天有些晚了,因此我们也要回家了。
去了于欢姑姑家,说了再见,与福哥儿说了再见。尽管姑姑再三挽留,我与于欢去意已决,谎称去隔壁福哥家,实则准备横跨冬夜。
出门左转将走,看到福哥儿向我摆手。我们跟他去了仓房,看见仓房里有破旧床垫,床垫上挤着一个又一个小家伙。褐色的,黑白斑点的,黑色的,黄色的,还有白色的……
仓房是破旧的,相对寒冷的。棕褐色的狗妈妈,蜷缩在破旧的床垫上,昏暗的光线下,看的出瘦的将要刺破皮毛的骨头。七八只小家伙儿都还没有睁开眼睛,相互挤啊挤的,朝着狗妈妈的怀里钻,嘴里发出嘤嘤呀呀的声音,可爱同时带着些心酸。
那个白的明显的小家伙儿,身体十分瘦小,因此被挤到最外围,超低的气温使它瑟瑟发抖,闭着眼睛,只是简单的想离妈妈近一点,但是却做不到。
福哥儿对我和于欢说,狗妈妈他家养了五年多了,但是父母对狗分摊家里的粮食,还是很不满意的,一天只喂一次食。身体难免瘦弱,这一产崽儿,一次又生了九个,前天和昨天,都已经两个小崽儿被冻死或者被饿死了。这样下去,还会有照顾不到的。问我俩能不能一人抱回去一个,将来等他们长大了。我们一人带着一个自己的‘神兽’,在一起玩……
还没等福哥儿说完,于欢就答应了,他看中那个黑色的小家伙,很皮实,不停的在“小狗堆”里闹腾,翻来覆去,惹得狗妈妈非常不舒服,经常用头轻柔的调整它的姿势,用舌头爱怜的舔它。我和于欢都是小孩子,所以选择的时候,不可能有能搬得上台面的理由。于欢说,之所以选择黑色的,是因为他最近在看宝《宝莲灯》,动画片中的哮天犬,不就是纯黑色的嘛!
福哥儿问我要不要抱回去一个,我一向犹豫不决,懦弱无主见。怕回家里面妈妈要是不让养怎么办,爸爸毕竟那么严厉,想到这,我的心逐渐的冷了下来,因为天实在是太晚了,才想起来爸爸妈妈说不定有多担心。回到家爸爸会不会打我,妈妈会不会劝阻,还是在旁边给爸爸助威。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还一笔没写,明天上课,肯定又是打手板了。打手板可真疼啊,真可怕啊!
一时间我呆在当场,也没有回应福哥儿的话。福哥儿估计以为我不愿意,但也不会勉强。正在这时候,一团白色的小家伙,碰到了我的鞋子,稚嫩的哼哼两下。蹭了蹭妈妈缝补的旧棉鞋。突然地接触也着实是吓了我一跳,待我低头看了看它。才蹲下身子将他抱起,小心地放到怀里。它被冻的颤抖的身体,已逐渐归于平静,又过了一会儿,竟然沉沉睡去。
福哥儿开玩笑的说道,看来小白自动认主喽!
小白?是啊!我观察它,它是那么洁白,不带一丝杂色。不长的白色绒毛,根本抵挡不了北方的寒冬。他又是那样的小,八岁的我,单个手掌就可以完全的将它托起。你一定准备好和我一起回家了,对吧小白?我轻声问它,当然不会有回应。只是我全当默许。
我们相互安抚好狗妈妈,并对她做出承诺,一定会对她的孩子好的。狗妈妈变换着看着我们三人,但是没有任何的凶神恶煞,满眼尽是恳求,无奈,不舍,抉择,骨肉,挽留……
最后狗妈妈开始低头用舌头舔她的其他孩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大概是默许了这种做法,可能她意识到了,继续下去,前两个被冬夜无情吞噬的孩子的事情,还会发生。只是那种呻吟的呜呜声,直到时隔多年,我的脑海都有清晰保存。该怎么形容呢?如是非要找一个词语,那大概就是如泣如诉了吧!
踏出仓房的最后一刻,我回头看了一下。想看看狗妈妈的反应,如果她追出来的话,我就不带走小白了,我那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我当时很失望,没有看到狗妈妈任何别的动作。依旧如刚才一样,低头舔着其他的狗宝宝,只是貌似将身体蜷缩的更紧了,因此她其他的孩子更暖和了。
时隔多年,每次想起狗妈妈最后的表现,我的心都不由得一震。而且这种感觉愈来愈深。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把她压在破床垫上?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我们抱走的小黑小白,意味着什么吗?临走时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我们的背影,看自己孩子最后一眼,难道是她真的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吗?
生命的伟大,往往不是体现在人的身上。而是有时候常人不会上心的东西,所显现的伟大,被一个如我这样的陌生人无意间看到,就会刻印在灵魂壁垒上,做已标记!
我们两个几乎是飞奔出姑姑家村子的。
两个小家伙的棉衣的怀里,各蜷缩一位更小的小家伙儿。我们说说笑笑,迎着北风,带着小白小黑,欢天喜地的回家去。
到家后,想象中暴风雨并没有来临,因为我们两个还没走到半路,就被我爸爸和于欢爸爸迎住了。原来是于欢姑姑提前通知的他爸爸。路上,两位爸爸佯怒的笑骂着我们俩,说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淘气的无法无天,“主意正”,想起干嘛就干嘛等一些列的说法。妈妈也没说太多责怪的话,但是作业必须要补上。那一晚,我记着我妈妈很晚才睡,不停地盯着我看,明显是担心坏了。当然,不能忘了小白,小白被安置在一个大的箱子里,里面铺上了柔软的柴禾,摆在我们屋子里,里面有水,不过没有吃的,因为预想着明天去小卖店里买些牛奶。
小白就这样,成了我家里的一员,主要由我妈妈照看,喂食呀,处理粪便之类。而我只负责陪它玩耍。
小白在一天一天的成长,眼睛也睁开来,牙齿也长出来,小短腿儿也可以满地追着我跑了。可以吃一些软的馒头,干粮。记着那时候,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寻找小白。将它抱起,高高举起,亲昵玩耍,我追她,或者他追我。
每天早上上学,小白都会送我很远,直到每次我和它挥手,它才停下蹲坐下,望着我直至消失。有几次雨天依旧如此,然后我走到它的近前,摸摸它的头,揉揉耳朵,指着家的方向,它就低头转身,无辜的看了我一眼。我再次指了指家的方向,说道回去。他这才不甘心的回去。我对我自己能发号施令,很满意,但也绝不会因为小白能懂我的意思,而感到神奇。因为我认为就应该如此,小白本来就是聪明的。
事实证明也切实是如此。小白在我勤奋的“训练”下,越加聪明。有时候一家人在屋里吃饭,屋里来人,但是比较惧怕狗。爸爸低沉声音像魔鬼一样说道,出——去——!小白就会很无辜的出去,每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小白都不用多说的。简单的出去两个字,足矣!
我与小白一起并肩战斗的场面,不在少数。一次我家院子里,进来一头大山羊。山羊的角很长且坚硬。我说“小白上!”小白像箭一样冲出去。我手中拿着一个空心的向日葵秸秆,追过着大山羊。小白到了山羊近前,却不与之正面交锋,而是绕到后侧威胁。因为刚开始着实让大山羊的角撞得不轻。最后我们还无意外的胜利了。我本彼此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生活终不能总是美好的。小白也有令人头疼的时候,那就是他吧邻居的一只大母鸡,咬死了。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的,但是爷爷还是打了它顿,鼻子都出血了。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好像和之前一样了。但是有一天,放学后,我看见爷爷把小白拴在一个柱子上,用鞭子又是一顿毒打。一只眼睛被打的流血不止。爷爷说,咬人的狗,就要打!
小白失去了自由,被拴了起来。小白的一只眼睛瞎了,是爷爷打的。小白的错误是我造成的。是因为我与同村的王金生打架,我气不过,指着王金生,对小白说了句:“小白——上!”
我没有勇气和脾气不好的的爷爷说,也没有勇气和严厉的爸爸说,也没有勇气和一向觉得我是三好学生额妈妈说。我和别人打架,是我指使小白,小白是为了我才咬的人。会有人相信吗?我会说出来吗?
小白被囚禁起来,中日在外边方圆几米的范围内。它变得仿佛凶狠了,晚上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每次都需要爷爷高声喝止,才有所收敛。每次我放学回来,经过小白,在直线距离最近的时候,小白所表现出来的欣喜,开心,含有希望的动作,又上又跳,因此铁链有时候会蹦的笔直。我记着上次因为我近距离抚摸小白时被它太过开心激动才会挥舞的爪子,受伤了。过后我还打了几针狂犬育苗。我就很少走近小白了。真的好久了,路过时,我明明很在意,也会假装看不到小白的欣喜若狂,假装不会偷偷观察小白在我走之后的失落。
说实话,那一阶段,我很难过,很自责!
终于有一天,早上起来,往常一样的上学去。走到途中,我拼命似的向家里飞奔,一只鞋子跑丢了我也顾不上了。因为我突然察觉了一件事情,今早我没有见到小白。
狗屋里,小白不在。房间里,小白不在。仓房里,小白不在。街道上,小白不在,我们村子内,小白不在。筋疲力竭的我,瘫坐到我们院子大门处。直到我爸爸,妈妈,爷爷赶着牛车,从田地里劳作回来。发现我好像并没有去上课。
单纯的痛哭,并不能用来描述我那个阶段。我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身体虚弱,不愿说话,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但是任何事情,仿佛加入了时间这个元素,仿佛就可以变得平淡无奇。
拴着小白的链子断了,像是被大力扯断或者挣断的。脖子上布圈有一处松开来,像是自然脱落,也像是人为松开。地上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昨晚小白的狂吠声,明显比以往大了一些。
但是,今早,小白不见了。他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就像它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妈妈开导我说,小白去找寻自己的幸福去了,因为小白已经成人,也是需要结婚生子。将来会有一天,带着群小小白,回来看我。
爷爷说,小白应该是自己挣开枷锁,跑到山上去,做成独眼狼。接着还嘟囔,成为狼,也是白眼狼,喂了它那么多粮食,就知道惹祸。
后来听爸爸说,我们县里有一伙儿偷狗的人,先是下药,然后解开绳子,打晕,装在车里。因为狗肉的价格,是很高的。很受当地餐馆喜欢。
他们说的,我都不太相信,我始终认为,小白像是赌气的孩子,离家出走。等待它气消了,就会回来找我,与我戏闹玩耍。就像……就像从前一样……
有多少个梦里。看着你毛茸茸,肉呼呼地笨拙撞进我的双手。我把你举得很高,在我的视角是与太阳平齐的。你那肥嘟嘟的小身体,为我遮挡着最刺眼的那一缕光线。你天真美丽的眼睛,倒映出的影子,是我。
知道吗?我有多少次梦呓你的名字。
小白……
小白!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