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你毁容了
惊人院第202号房的故事
作者:萧九流
阅读时间:4-5分钟
阅读姿势:照镜子

1
沈青眼角有块儿红胎,正好盖在右眼的位置上,沿着太阳穴,张牙舞爪的爬满了小半张脸,无论用什么都遮不住。
这什么办法她都试过了,整容,医美,激光照射,甚至连乡下赤脚先生开的药方子都拿去配药吃了,但仍不见好,或者说······是根本不会好。
沈青一直没敢和别人说这件事儿,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它听起来诡异又恶心,就连想起那天发生的情况,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沈小姐,您的胎记面积过大,必须先以激光有创去除后才能植皮,而且这样会造成脸部轻聚合性囊肿,严重甚至还达不到有胎记时的样子。”医生耐心劝道。
沈青听不懂那些什么药物切除,激光治疗,或是后遗症之类的专有名词,她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
“这个手术,能不能做?”沈青问。
“从医生的角度,我们不介意您做这样风险性高,恢复期长的手术。”
“好,”沈青点点头,“那我换医院。”
几番周折,沈青终于找到一家小医院,条件卫生勉强凑合,不会给人一种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错觉。
“闭上眼睛。”医生正戴手套,软橡胶绕着皮筋儿,“啪”一声弹到人皮肤上的沉闷声响,听得沈青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好像在黑暗中,耳边突然响起蚊子的嗡嗡声,等开了灯,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开始吧。”沈青尽量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的肌肉不那么僵硬,身下的手术床透着一股乙醇和氯水味儿,熏的她浑身都痒了起来。
“也不知道最近做去胎记的人怎么这么多。”医生小声嘟哝了一句,拿起一支麻药按了按,注射器头立刻吐出一小股水儿。
沈青闭上了眼睛,她想吐。
不仅仅是这个小医院,而是一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儿,她就恶心。
2
“沈小姐,沈小姐?”
沈青梦里有一块活了的胎记,它是个红色肉球,没有四肢,只一张大嘴,摇摇晃晃地弹过来要吃掉她。沈青刚闭上眼,就见肉球嘴巴一开一合,不厌其烦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沈小姐,沈小姐。”
沈青总算挣脱了那个梦境,她睁眼,刚才的医生正背对着她摘口罩。
“结束了?”她摸摸自己的脸,手感不太好,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医生斜睨一眼,也没有制止:“这半个月最好别碰水,等会儿我给你开点消炎药,记得按时吃,一楼付钱。”
沈青点点头,放下了手。
“那我能走了吗?”
医生有点诧异,随后笑了起来,语气有点揶揄和嘲讽:“我这儿不包住,想走就走。”
沈青取了药,下意识地按了按裤兜,薄铁凉凉的触感提醒了她钥匙还在,她松了口气,拦辆出租车准备回家。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像被烫着了似的把头转正,目不斜视,活像他车里坐着国家领导人。
看来手术是没多成功,沈青想。
不过她也不在乎。
“到了,一共二十七。”司机说。
其实离她家还有一点距离,但司机的表情明显是快点送走她这个瘟神,沈青也没多说,付了钱,下车,回家。
她家的镜子很少,早些时候沈青一看到镜子就要歇斯底里地喊,砸东西,后来家里的镜子也越来越少,直到沈青搬出来住,这个毛病也没改。
她还记得装修的时候,那个瘦巴巴的精明男人一直想说服她在客厅安一个欧式落地镜,等他看到沈青的脸,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突然噤声了,讪讪地笑了起来。
沈青太讨厌那种同情了,她宁可被人指着鼻子骂丑八怪,都不想要这种廉价的怜悯。
“呼——”沈青站在镜子面前,慢慢扯掉了纱布。
眼角的红已经变成了一片疙疙瘩瘩的疤,麻药的劲儿逐渐褪去,沈青感觉自己半张脸都在隐隐发麻。
这次对胎记可以说是重创了,即使恢复也没那么快吧?
沈青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
她没有动,脸上的东西却动了。
胎记所在的皮肤像水波一样扭曲了,坑坑洼洼的皮肉也好似有了生命,一点点朝上拱着,直到一层层剌人的灰黑死皮剥落到地上,沈青脸上的青筋鼓起来,本应流向身体各处的血液快速涌上脸部,毛细血管承受不住,纷纷爆裂,炸得沈青脸上一片血红。
直到皮肤下面挤满了血,连毛孔都在渗血的时候,沈青眼角的胎记突然扭动起来。
它四周伸出无数条触须,把血液吸的一干二净,直到整张脸都恢复正常,那胎记才像呕出一口血似的,重新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和之前没有一点差别的,胎记。
沈青看了看地上的死皮,身体如被飓风吹过般剧烈颤抖起来。她恐惧得想吐,却只干呕出酸水,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踉跄跑进客厅,哆嗦着拿起剪刀,惊惧地盯着自己的脸。
胎记没有动。
她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擦干眼泪,咬紧牙齿在胎记上划开一道伤口。
伤口快速由白转红,渗出一条血印儿来。沈青不敢放松,她紧绷着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胎记又无声地扭动起来,依旧是吞食血液,掉死皮,刚刚受伤的地方像是没存在过,如果不是地上死掉的人体组织,沈青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能证明这只是一场梦。
但显然不是。
3
“沈小姐,你说你脸上的胎记会动?”尽管心理医生表现的像是在耐心询问她,沈青还是感觉到了她话里隐隐的笑意。
“对,我亲眼看到的。”沈青垂着头,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您的胎记是从小就有吗?”
“是的。”沈青咬着牙,慢慢说道。
“这对你和周围人的相处产生什么影响了吗?或者说,不好的回忆?”心理医生耐心问道。
“我心里没病,没病!”沈青猛地起身,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我的胎记,脸上的胎记,它活了你知道吗?你能明白吗?我现在要疯了!”
“你在逃避什么呢?”心理医生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沈青慌乱地抬起头。
“以不合作的暴力态度掩盖内心真实性焦虑意图,沈小姐,如果你不把事实告诉我的话,我很难对您采取治疗手段的。”
沈青失魂落魄地跌进了沙发里。
“胎记是最近出现的,三个月,四个月,我记不清了。”她弯下腰,慢慢捂住脸。“我想了很多办法去除它,但没用,无论把它毁成什么样子,第二天总会复原······就连植皮都没用。”沈青惨然笑了,“你不信吧?我也不相信。”
医生表情平静地看着沈青。
沈青扫视了一圈桌子,突然把一个陶瓷杯扔到了地上。
“沈小姐。”女人皱起了眉。
“你好好看着。”沈青捡起一块锋利瓷片,慢慢顺着眼角划了过去。
女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个病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现在竟然还自残?
下一秒,一个令女人更加崩溃的场景出现了。
那块胎记真的像活了般地蠕动起来,它吞食里伤口渗出的血液后又慢慢沉寂下去,不过几秒,沈青脸上的伤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地上的碎瓷片还在,女人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现在你知道我没说谎了吧?”沈青颤抖着笑了起来,眼泪无声地砸在桌面上。
“抱歉,沈小姐,你的问题我无法解决。”女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不过我有个朋友在做非科学性现象的研究,或许她可以帮到你。”
沈青疲惫地低下头:“谢谢您。”
她接过医生递来的明信片,黑底,上面只简单的写了两个字。
简捷。
4
沈青的心慌不是没理由的,这几个月,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女生血淋淋的脸,在梦里伸长了尖指甲,把自己的脸一点点抠成肉沫,直到沈青尖叫着醒来。
今天也是一样。
沈青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起来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
按亮手机,是凌晨四点。
沈青拉开窗帘,查看手机的未读消息,发现有一个新好友申请。
是简捷,备注也很简单:我听朋友说了你的事情。
沈青通过了好友申请,下一秒电话便响了起来。
“你好,沈青吧?”女声听起来有些疲倦,语气却干脆,“我是简捷,您现在方便吗?”
“我······”沈青惊愕对方的速度。
“关于胎记,我这里有新发现。”简捷提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
“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沈青站了起来。
5
“很抱歉打扰您,”简捷双手交叠,语气却并无愧疚之意,“是这样的,您身上发生的事情,正是我最近在调研的,而且根据我的数据统计来看,发生这种怪现象的并不止你一个。”
沈青猛地抬起头。
“但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简捷拢起耳边的碎发,眼神紧紧盯着沈青,“这些人身上都有着某种神经质人格,偏执、自卑、嫉妒、敏感、自尊心防御线脆弱,我认为这些特质不是巧合。并且,他们都对自己产生胎记的前几天保持沉默。”
其他人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原因?沈青不安地想。
“所以,你能说说在胎记出现的前一天,你在做什么吗?”简捷直截了当地问道。
沈青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我可以拒绝这个问题。”她佯装镇静。
简捷笑了。
“沈小姐,我希望你,和其他有胎记的人明白,我所做的事情是有益于你们,并能帮助你们恢复正常的。你们只是在救自己,而不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让我求你们合作。胎记带来的负面影响目前和普通胎记没什么区别,但我不能保证它是不是个定时炸弹。这个想必你比谁都清楚吧?”简捷站了起来,“好好想想,如果明白了,就给我电话。”
回想起那天胎记蠕动的模样,沈青打了个寒颤,她想立刻冲上去挽留简捷,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讲述的事情,却又退缩了。
等吧,也许,其他胎记人更加按耐不住呢?
沈青从不准别人侵犯自己的任何利益。
工作不行,朋友不行,爱情更不行。如果有一个女生各方面都没有沈青优秀,却慢慢把这些东西都夺走了,沈青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尤其是她那个小有成功,但又不肯和她复合的前男友。
这时候会一门技术就显得尤为重要,沈青学的专业是化学,调配些让女孩子短暂毁容起暗疮的试剂是不成问题的,再不露痕迹的换到她们的化妆品里更是不难,实际上,沈青已经这么干过很多次了,见效快费用低,轻松解决掉一个又一个的竞争对手。
她没输过。
但那次的试剂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然导致那个女生的皮肤大面积溃烂,在感染后抢救无效而死亡了。
这之后第二天,沈青脸上就多了一块胎记。
6
胎记的感染患者正急速增加着,人们很快发现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消除胎记,它们就好像是盘踞在人体内的怪物,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这件事虽然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也没谁放在心上,毕竟只是胎记,又不是断手断脚,说不定只是什么小病,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直到第一个胎记人的死亡。
新闻足足用了五页报道这件事,记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受害者是如何自己爬到楼顶,然后满脸惊惧和绝望跌落下去的。
沈青慌了,这次她主动联系了简捷。
“想通了?”简捷似乎并不意外,“说说吧,那天你做了什么?”
沈青犹豫了很久,直到简捷有些微微不耐烦才开口,她声音很轻,近乎嗫嚅地讲述了那个女生的故事,删繁就简,也不忘把过错推给对方大半。
“是不是很多人都找你坦白了?”沈青苦笑。
简捷摇头:“你是第一个。”
“那有什么线索吗?”
“目前我还不能断定,”简捷沉吟片刻,“我要回工作室一趟,你等我消息吧。”
7
不过几天,因胎记死亡的案例就达到了八起。
死因也各不相同,有的是一人在家,尸体却无端被分解成数块,有的深夜闯入墓地,为自己挖好了坟墓后填土窒息而死。
这样形形色色的死法实在令人费解,一时间大街小巷风声鹤唳,生怕这诡异的胎记是具有传染性的。
“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沈青按地址找到了简捷家,一推门就急急问道。
她还不想死。
“没有解决办法,”简捷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的笑了,“你还没发现吗?”
沈青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用什么方法杀害别人,就要用同样的办法偿命。”简捷说。
沈青脸色变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
“你说,人的恶意怎么能那么大?”简捷说,“明明和对方无冤无仇,为了妒忌就可以杀人,为了钱可以拐卖无数女人送进深山,为了好玩儿可以把同学逼进厕所吃屎,为了贪欲可以杀人谋财,抢劫行凶,年纪小的更是坏到了骨头里,”反正没到18岁,干嘛不杀个人玩玩?”被发现也是毫无悔意,你说这些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到死也是社会的渣滓,不可能好的。”
“别人的命,什么时候能由你来全权定夺了?”沈青咬紧了牙,胸口像是压了块滚烫的巨石,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简捷冷漠地瞧着她:“你不就是个例子吗?到现在你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吧,是不是还侥幸自己没有被警察抓住?”
“你是何沐什么人?”沈青吸了口气。
“好朋友而已。”简捷轻声说。“她临死前很痛苦,脸部大面积溃烂,疼得她整宿睡不着觉,每天醒来床单上都是血,没办法吃东西,牙床都露出来了,吃什么都会从烂脸里钻出来。”她盯着沈青,语速愈来愈慢,“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成这个样子的,临死前她还说,要我别去追究这件事······”
简捷叹了口气:“我想过不追究,但你不值。”
“为什么不值?”沈青慢慢明白自己的命此刻就把握在对方手里,即使再愤怒,也要强咽下去哀求对方,“我会变好的,人总会犯错,但你总要给别人改变的机会不是吗?”
“我查了你之前做的事情,没觉得你真知错了,”简捷干脆地打断了她。“你以为我叫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沈青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我快死了?”
“就在今天。”简捷笑了。“我的工作室从来不是什么非科学性现象研究所,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了制造TR微活性病毒的主意,但显微活性总是不达标······而你正好我提供了最后一份样本。”
在最恰当的时候,沈青为自己送上了最后一根送命稻草。
“我杀了你!”沈青彻底失去了理智,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死去的女人竟然会以这种方法报复自己。
人都死了,凭什么不能让活着的人好过?
沈青胸口的怒气臌胀起来,将整张脸都挤压得面目全非,她浑身发麻,掐住简捷的手都在发抖,额头青筋暴起,连眼珠都夹杂着血丝。
简捷费力地咳嗽着,脸涨得通红:“你的······胎记······在扩大。”
话音未落,沈青脸上已滴下血来,砸在简捷脸上,一时显得尤为可怖。
沈青抹了把脸,满手是血。
她慌乱地扯起简捷,几乎语无伦次地恳求着:“救我,救我······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死。”
“太晚了。”简捷苦笑。
沈青只觉得脸上的剧痛在不断加深,皮肉快速腐烂,血管裂开,疼得像一把钢针在脸上爆炸了,喉咙灼烧感越来越强烈,眼球也无法闭合,黏黏糊糊的晶状体直接裸露空气中,死亡每一秒都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奔向沈青。
“救······我”沈青不甘心地拽着简捷的衣角,被血糊住的眼球在费力转动后似乎看到了什么。
简捷的身上满是胎记,它们正贪婪地扭动着身子,吸食着她身上的血液。
沈青终于解脱般地笑了。
审判他人者,终将会被他人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