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吐槽大会
查看话题 >直译和意译之争?别闹了!
之前说过,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翻译也是,并非只能走两个极端,要么直译,要么意译。事实上,在所有翻译实践中,都同时存在直译和意译。直译与意译相互关联、互为补充,同时它们又互相协调、互相渗透,不可分割。直接这么说有点难理解,所以现在我们从本质上来看看所谓的‘直译’和‘意译’到底是什么(哼哼,之前是谁说过我搞不清直译和忠于原文的区别?)。
直译,英语是literal translation,字面翻译,在《牛津文学字典》里的解释为‘A literal translationis one that tries as far as possible to transfer each element of a text from one language into the other, without allowance for differences of idiom between the two languages.’即把文本中‘每一个成分’都转化成另一种语言。比如直译‘A literal translationis one…’就该翻译成‘一个字面翻译是一个…’,更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字对字’翻译(word-for-word translation)。《牛津英语字典》的解释或许更直白,即‘representing the exact words of the original text’。
其实这已经是引申过的解释了,那么这个概念最开始是怎么来的呢?你可能会发现,在字典里,‘transliteration’也有直译的意思,不过字典里一般说的比较模糊,比如《牛津英语字典》,‘Write or print (a letter or word) using the closest corresponding letters of a different alphabet or language.’
那么这个‘transliteration’到底是啥呢?举个例子,transliterate 一个希腊语词组"Ellēnikḗ Dēmokratía" ,变成拉丁语是'Hellenic Republic'。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仅仅一些字母之间发生了替换。因为欧洲国家之间的语言都是同宗同源,要不是罗曼语族,要不是拉丁语族,书写上都有相似之处,而‘transliteration’就是字母层面上的,用最相近的字母(letter)互相替换。中文使用不同书写系统,自然是不可能参与这种替换的。这个概念后来被翻译学引申,才有了‘直译’这个概念,不过这个词大部分时间用来表示音译了。
那么什么是‘意译’呢?意译的英语是‘free translation’,很明显,就是‘自由翻译’,或者‘sense-for-sense translation’,意对意。
我们从上述两个概念可以看出,真正的‘直译’和‘意译’的概念走了两个极端,而现实中大部分翻译实践都在二者之间,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一种融合和平衡,下图可能更加直观:

而我们在讨论中所说的直译和意译,更像是在天平上向左偏或者向右偏。事实上大部分译文都处在中间。往往一篇译文中既有直译又有意译,二者是不能脱离对方存在的,区别只是某一方面更明显一些而已,所以所谓的批评‘直译’,批评‘意译’的讨论,都毫无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异化(foreignization)和归化(domestication)常常和直译意译相提并论。虽然‘意译’,‘归化’和‘动态对等’容易被混为一谈,但是三者属于不同目的的翻译策略。‘意译’更多指文字和理解上的改动,注重意思的传达;‘归化’强调的是调和文化间的差异,;而‘动态对等’强调的是读者的感受和反应,无论是爱斯基摩的读者读到‘像雪一样白’还是非洲读者读到‘像牙齿一样白’,二人都会明白,作者想表达的是‘好白啊!’。三者都是为了翻译能更好地适应译入语文化,为更多读者所接受(reception)。
谈翻译,就不得不提译入语和译出语之间的文化差异(target culture, source culture),这向来是译者头痛的问题,也是各种争论的根源。我认为,翻译是译者和读者的一项协作,译者如何翻译,还是要看读者的文化水平/知识眼界如何(当然与译者的翻译策略也有关)。
比如,翻译‘shepherd pie’,如果自信自己的读者都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译者完全可以直译为‘牧羊人派’,但是有些译者怕读者不知道,会加入注释,‘一种下面是肉馅上面是土豆泥的英国传统食物’,而有的译者则会直接译成‘肉派’,因为他可能觉得读者并不在乎这到底是什么或者其他原因。
如果你发现一本翻译不符合你的口味,那只能说你并非译者的‘目标读者’,而非译者翻译策略的错误。然而随着现在社会中西文化交流,读者眼界的开阔,译者也需要适时调整翻译策略,以适应更多读者的需求。
有时,限于读者的理解范围,有些东西就变成不可译(untranslatable)的了(这跟两种文化那种更好、那种更‘博大精深’毫无关系,此类对比愚蠢且无意义),这就必须要求译者采取行动。比如,在翻译苏轼的《江城子》的时候,就很难找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中‘茫茫’二字能让英文读者体会到的对应,这时译者只能采取一些策略,比如加入自己的解读,或者直接删掉不译。这些改动都是合理的,有迹可循的,和译者的水平无关,并不是谩骂译者的理由。
意译明显需要译者发挥更大的创造性,我想这也是大部分人不赞成意译的根本原因,因为在相当一部分人心中,翻译是不具备创造性的,而且译者根本不允许发挥创造。这种想法之前已经批判过了,今天详细说说原因。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使一部分人极不情愿地认为文学翻译允许译者发挥一部分创造性,非文学翻译也万万不能允许译者“发挥”“再创造”的。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赞同译者需要再创造的大部分是从事文学翻译的译者或者翻译专业的学者,坚决否定的则是从事非文学翻译的译者以及不了解翻译的人。还有译者专门给我私信讲述其职业生涯中遭遇的悲惨和心酸。真的是这位译者的专业水平不佳吗?我不这么想,其实是大众对于翻译的认识出了问题。
第一个误区是,把文学翻译和非文学翻译混为一谈。
文学翻译需要创造性已经是公认的了,就像之前所说,一篇译文不可能通篇仅直译,或者仅意译,直译和意译是同时存在的,相辅相成。翻译商业法律科学等等非文学文本的,译界将其统称为非文学翻译(non-literal translation),翻译这些文献首先要保证的是严谨。非文学翻译的职业译员不赞成改动文本也有迹可循,首先因为客户并不希望译文和原文有较大出入,而这些人往往不懂翻译,认为只有直译才是忠实的。要不是目前机翻水平还很难让人满意,他们显然会倾向于选择更经济省力的机器翻译。
第二个误区是,非文学翻译不需要创造性。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非文学翻译中并非不需要译者的创造性,然而译者发挥创造性的空间不大。为什么这么说呢?严肃的法律科学等等文献,在行业里早已有专门规定的术语,欧拉定理就是欧拉定理,安培定则就是安培定则,只要有任何改动,指的便不是同一种东西了。在科学文献中,用简写、首字母缩略、数字表示也很常见。无论哪个国家的心理医师,一见到PTSD就知道是什么,就像大部分人一看H2O就知道指的什么,硬要翻译成本国文字反而是画蛇添足。
我国各行各业的发展(相当于译入语文化),已经和国外的水平已经大致相当了,所以非文学译者往往只需要按照前人定好的规则走就好,但这不意味着非文学翻译就没有创造性了。当我们要翻译一项全新的概念,引入一些全新的术语时,在译入语文化找不到相对应的表述,还是少不得发挥译者的聪明才智进行再创造。
举个极端的例子,如何向亚马逊丛林的原始部落翻译一篇介绍“飞机”的科学文献呢?“飞机”这个概念在他们的文化里就是不存在的,译者可以采取音译,但是更细节的东西,比如涡轮起落架机翼流体压强,如果通通采取音译,那只能是全篇音译了,这样的翻译并没有什么意义。
“铀”这个化学元素的汉语或许是来自音译和意译的结合,声旁源自英文uranium,形旁表述其金属元素的属性。这些术语引入后一旦标准化,就要采取统一译法,译者就无法再"自由发挥"了。
还有其他我们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汇表达,其实当初引入时,都包含了译者的发挥创造。举个简单的例子,幽默(humor)短短两个字,包含了音译和意译,生动形象,和中文语境完美融合,所以我们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这是翻译。正因为现在译者的创造性受到束缚,所以这种精妙的翻译越来越少。
当今的文学翻译,译者之所以可以发挥更多的创造性,因为很多词都没有标准的表述。哪怕apple这样一个简单的词,翻译成苹果也只是约定成俗,不同语境下还可以译成苹果公司,心肝宝贝等等,比如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既可以“直译”成“你是我眼中的苹果”,又可以“意译”成“你是我的珍宝”。
再比如某小说主人公住在一条叫Scar Man Road的路上,到底该译成还是“司加曼柔得”,“司加曼路”,“司加男路”,“疤男路”,还是“思佳男路”呢?(你或许意识到了这些翻译的创造性是递增的)这时候往往会引发讨论。然而这些讨论通常都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因为我们要分情况讨论,还是要看哪种译法更符合翻译策略,或者更容易被读者接受。
上文的“直译”和“意译”之所以画引号,是因为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直译和意译,“你是我眼中的苹果”的句式也是根据译入语习惯进行了调整,只能说直译占了较大的成分。直译和意译也不仅仅限于词汇层面,还可以类推至语法,句法,整段,整篇,乃至整本书。这时候再回顾一些翻译,你会发现,译者的创造性真的无处不在,某些译者千万不要自我贬低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