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的古典主义与女性主义
烤鸭,如同天安门一样,已经成了北京的标志。初到北京,就爱追寻一些大牌老字号,全聚德,便宜房,大董,四季民福,一只烤鸭,必往这几个地方钻。
呆久了,就想要另辟蹊径,偏爱一些古怪幽深的地方,梧桐,凤凰亭,利群,越偏僻,越爱去。味道上面肯定不如老字号,等吃饭都是为了一个环境,舒适宽敞,聊闲话。
第一次去老宅院,是老井带的路。
早上在中国美术馆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雕塑展,满脑的昏厥和恶心,感觉整个身体都被资本主义的毒思想掏空了。
“我必须吃一顿天朝劳动人,烹制的本土菜,越土越好。” 老井说, “美术馆后面有一家胡同烤鸭,挺土的,包你满血复活。”
兜兜转转几个胡同,绕进一个居民巷子,一块红色的招牌映入眼帘,“老宅院”,两个大红灯笼高挂在两边,路过一看,就像港片里的鬼屋一样。
“行,这招牌已经把我魂招回来了。”

我大踏步走进去,一条狭长的通道,左右两边挂满了黑白老照片,木头陈旧的味道。
尽头右拐,一片明亮,原来别有洞天。是一个四合院,南边的屋子是厨房,东,东,西,北三屋是客房,院子里吃去了几张四方木头桌,条形板凳,架起了绿色植物遮挡阳光,一股清幽劲儿,透心凉。 “就这儿吧,凉快。”
老井挑了个院子,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烤鸭一只,鸭架椒盐,干炸小丸子,啤酒两支。”
老井点菜利索,这是我爱和他吃饭的重大原因。
“芥末鸭掌!”
我决定要吃一个刺激的食物,才能清走身体里的资本主义余孽。
院子里只有我们一桌,内屋里有几桌客人,能听到喝酒划拳的喧哗声。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清静的地方。
鸭掌裹了圈芥末一口下肚,一股刺激如闪电般钻进每一根神经,身体如同响起了高亢的唢呐,把七魂八魄都招回来了。
“丸子有点咸。”老井吧唧着嘴巴,一口一个丸子。
我提起筷子,夹起一个金黄丸子。
“味道还行啊,外焦里嫩,又酥又脆的。”

“孺子不可教。”
老井白了我一眼,举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燕京啤酒。
说到吃饭,还得感谢老井,果,本是一个纯正的四川嘴巴,一顿不吃辣就吃不下饭。
认识老井之后,在“太辣的东西都上不了厅堂”这种邪教的熏陶下,我长病了甜口,酸口,咸口,海味等,甘味,不再迷恋调味料的重口味,更能仔细品尝清恬的鲜味。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老井,拿着筷子,有节奏的敲击着碗边,轻声吟着他最爱的《牡丹亭》。
一开始,我难以忍受这个圆寸,肥头大耳的男人,整天念叨着昆曲,诗词歌赋。
后来随着他的百般传教,我也算是被彻底洗脑。并且认同,昆曲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他妈高雅挑人的艺术,一句一典故,诗词歌赋,绝对是语言史上辉煌中的辉煌。 老井认为科技时代的文明很容易流逝,被人遗忘,快节奏的东西,会让人类失去耐心,失去关注力,共情能力下降,每个人都很难走心。只有回到从前,越往前,越真情。
鸭子片好了,叠的整整齐齐的端上桌,盘子上面雕刻了一个丫头模型,非常可爱。
老井伸出两根手指,炸的快,肥厚油亮的鸭皮,蘸了蘸白糖,丢入口中。
“嗯一一”
她闭着眼,发出一声婉转悠长的赞美。
老井,是个广东人,从小在老人堆里长大,高中的时候才被父母接来了北京。爷爷奶奶是戏剧社的,外公是画家,外婆是书法家,整个书香门第。当老井说出他爸是厨师,他妈是搞化肥的时候,我喷了他一脸得长,并且严重怀疑他爸妈开的酒楼端上桌的全是农药。
我生手提起一块饼 加了两块鸭肉,蘸了蘸甜面酱,又放上几根黄瓜,大葱,双手把它们叠成一个半圆,又包成一个小扇形,塞入口中。
自从被老井教育,只有用手触碰食物才是对死去的动物最大的尊重,能用手的时候,我绝不用筷子。
我也认为,每个手指触碰着鸭皮的薄脆,鸭肉的肥厚,大葱黄瓜的清凉,才能做好一曲前奏,吃到嘴里时的高潮才够味。
“甜面酱好甜,这鸭肉吃的,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猎人,在吃刚打捞上来的鸭子。”
老井吃得满嘴油腻,十指发亮,边吃还边说个不停。
椒盐鸭架上桌了,没有一点美观可言,真的就像一个猎人刚刚打捞上来,随便处理的鸭子。

老井也不批判,提起一块鸭架就开始啃。
“你说你上次看过《游园惊梦》,感觉怎么样?”
老井问我。
“我TM都看睡着了,反正就是一出人,鬼情未了呗。”
“黑,你别只在意情节,不然你就落入了你们电影的那一套,俗!”
老井丢下一块啃得光秃秃的鸭架,又伸手拿了一块。
“对不起,老哥,我就是一个俗人,我可能对雅过敏。”
“先不说让你理解典故啥的啦,读《牡丹亭》,就是一个意境。你想想,宰相的女儿,读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回去之后就一个人在房里意淫。意淫过度了,接受不了现俗,立马果断的自杀。变成鬼之后,还要和风流才子搞,把七大仙八大神感动的帮她复活和梦中人复合,金天地泣鬼神啊!”
说完故事,老井“唆”一声把夹缝中的鸭肉吸入口中,他真的就像一个猎人,徒手啃完了一盘的鸭架。
老井是个雅俗共赏的人,他不变古书热爱民俗,蔑视这个时代的一切风尚,又毫不犹豫的追寻它的规则,生活中追寻质朴豪放,思想上却高度浪漫理想。
直到后来,我生病之后,花了大量的时间读书,读到老庄的时候,开始思考到底是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周。才稍微理解汤显祖在写牡丹亭时的痴狂,要在一个成功欲爆棚的限速社会,追寻理想,难能,难得。
除了老井,经常和我一起吃烤鸭的还有大大,这是一个热爱科技,极端理性主义者,他的生活爱好是电脑,手机,和彩票。
“彩票这种东西,不用买多,一张就够,也不用多买,路过时看到买就够。”
正因为有了大大这样一个理科思维模式的人,我猜对概率有了真正的理解。原来一个人每天买一百张彩票的中奖概率也并不会比一个,一年只买一次彩票的人中奖概率高,因为每张彩票的中奖概率都是平等的,随机的。和大大在一起,我就能感受到
科学的神圣光辉。
“干炸小黄鱼,精品烤鸭,鸭脚煲汤,炸酱面。”
大道合上菜单,扶了扶他代表理性主义的,金丝圆框眼镜。 这次来老宅院,大大挑了个里屋最靠墙的位置,他觉得这里有安全感。
“这装修还挺复古的,红墙绿瓦木桌子,人不多,院还大,盈利估计还得靠和旅行社合作。”
大盗环顾四周,眨着眼分析道 他和老井,就是两个极端的人,一个迷恋现代科技,一个迷恋古典文艺,一个张口就是人工智能,大数据,新款智能设备,一个开口就是“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都爱吃,而且挑剔。
菜上桌了,大大提起筷子,细心的干着杂酱面,缓慢悠长,就像宋徽宗在碗里画山水画一样。
大道有个独特的癖好,她吃任何东西都必须用筷子,哪怕是吃薯片,你要用两个吸管夹着,因为他没法忍受用手直接触碰食物。
我提起一条炸得金黄油亮的小鱼,把尾巴塞入口中,一节一节的咀嚼者,"夸夸”响。
“哎呀,你能不能用个筷子,你不觉得难受吗?”

大大嫌弃的看了看我。
他用筷子夹了一片面饼放在盘子里,挑了一片鸭肉,蜻蜓点水般,在甜面酱里裹了一圈,一根根的假取黄瓜大葱,叠在鸭肉上面,又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面饼包成一个小长方形,加起来送入口中。
我看着他一连串优雅的动作,对他笑了笑,生出我油得发亮的手指,最中间的那一根。

战士韩Choco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3天,股市挣的3万飞了,聊聊买股的底层逻辑 (12人喜欢)
- 家政为什么都是阿姨?没有阿公?(三) (3人喜欢)
- 家政为什么都是阿姨?没有阿公?(二) (5人喜欢)
- 家政为什么都是阿姨?没有阿公?(一) (108人喜欢)
- 我对人类缺陷的真爱,能帮你对“基因人种优化”祛魅 (10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