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

办公室里一股呛人的烟味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进来的人“咦”了一声，看到大家都低着头，只有袤林略抬了一下眼皮，又马上低下去。都知道办公室里不能抽烟，偏有人趁女士们不在的时候破戒，连袤林也敢。袤林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扯住袤林的手说不出话，她不放心这个大儿子。其实袤林从小到大倒没出过什么事儿，上幼儿园时胆子就小，女孩子都敢爬的攀爬架，他也只在底下站着看，说什么不也肯往上爬，说得狠了，他一脸忧伤：“你想摔死我啊。”大家只当玩话。后来他母亲最先发现，袤林的自我保护意识过于强了些，他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上了锁，他要专属于他的吃饭的碗筷，吃饭之前他要自己再洗一次。他母亲自然不用担心有人会拐走她这个儿子，袤林对于陌生人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不理，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一句话不说，或者立即离开，连对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也是如此。据说改变一个人的几个阶段里有青春期，但那时袤林的妈妈只顾着监督小儿子早恋的事儿，没顾上袤林。况且那段时间袤林都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看书，天底下能有几个这么让人省心的孩子？！只有一次，大约是吃晚饭的时候，袤林的父亲说起单位里的一些琐事儿，袤林听了忽然激动起来，说一定是有人要害他爸爸，又说了些“我们天生都是软弱的，所以我们需要力量”一类的话，听得他父母面面相觑。半夜里他父母忙活完，说起袤林，他父亲说：“你得看看他都看了些什么书。”他母亲说：“什么都是我管！”白天袤林上学去以后，他母亲还是留意了一下他的书柜，只是都上了锁，为此他母亲专门去市场找了锁匠来。可是书柜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书，都是一些外国作家的，名字叫起来拗口的，他母亲大略翻了翻，并没有黄色反动内容。于是又把一些复原。但是袤林一回来就知道了，他情绪异常激动，脸红脖子粗地问谁开他书柜了？！他母亲当然有点儿心虚，说并没有人开他的柜子，只是她打扫卫生，擦了书柜。袤林说：“不对，我的书摆放的位置变了。”他母亲记得自己是小心翼翼按照原来顺序摆放的，因此还嘴硬，说袤林也许记错了。袤林说：“绝对不会错。”他母亲不知道，她亲爱的大儿子发现在书柜里边放的三根头发丝如今也不见了。那女人最终没有承认事实，这让她失去了被儿子信任的机会。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在地铁里，袤林向他的妻子说起了办公室里的一些情形，他神情阴郁地表示，有人想害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袤林的妻子从地铁的玻璃门里照见自己轮廓，头发有点儿蓬乱，她问：“你说我换一个发型好不好？！”袤林侧头看了一眼他的女人，突然想起卢梭来，卢梭曾说过：人人都有幸福和痛苦，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谁遭受的痛苦最少，谁就是最幸福的人。而他——至少，他觉得他的女人是快乐的，因此回答道：“你怎样都好看。”

2018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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