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卡特与克苏鲁神话

卡特与克苏鲁神话

竹冈启 著

本文为竹冈启为林·卡特著《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神话的幕后故事》（Lovecraft: A Look Behind the Cthulhu Mythos 日译作“克苏鲁神话全书”）撰写的解说文章。

竹冈启1979年生于东京，东京工业大学理科出身，翻译了大量克苏鲁神话作品，也写了很多解说类文章。（其他似乎也没什么资料了）。

林伍德·沃鲁曼·卡特（Linwood Vrooman Carter）为美国小说家、评论家、编辑，在今日他以奇幻界的柱石而闻名。特别是为巴伦丁出版社（Ballantine Books）奇幻专著做编辑，贡献巨大；就如厄苏拉·K·勒奎因（Ursula K. Le Guin）在《夜晚的言语》（The Language of the Night）中所说，是读者能够广泛接触奇幻历史名作的重要原因。卡特除了担任《年度奇幻佳作选》（The Year's Best Fantasy Stories）系列的编辑外，又在20世界70、80年代（实际为1980-1983）编辑《诡丽怪谭》（Weird Tales），此为选集而非杂志。敢于以《诡丽怪谭》为题，也能说明卡特对这个传奇的通俗杂志的爱意之深。

卡特在写作上，以战士桑格（Thongor）为主角的《雷姆利亚传奇》（Lemuria）为人所知；同时，卡特创造的神秘学侦探安东·扎纳克（Anton Zarnak），由罗伯特·M·普莱斯（Robert M. Price）、C·J·亨德森（C.J. Henderson）等人续写至今日。不过本文主要讨论卡特和克苏鲁神话体系的种种纠葛。

卡特参与克苏鲁神话的时间很早，1958年，他与戴夫·弗雷（Dave Foley）合作的短篇小说《泥潭中滑出之物》（The Slitherer in the Slime）发表。这是一篇戏仿作，主人公是H·P·洛夫克拉夫特一样的作家，全文以极端夸张的洛氏风格写成。“我恐惧不已，眼睛落到一本书上，一本描写了地球上怪物的阴暗故事，在受诅咒的深处栖息生物那地狱般的故事的编年史：《小熊维尼》”还有一位叫奥古斯特·塞普坦帕的洛氏研究权威出场。不用说，奥古斯特·塞普坦帕（August September）是拿奥古斯特·德雷斯（August Derleth）开涮。这种戏仿作，今日并不鲜见，而《泥潭中滑出之物》就是它们的先驱。更严肃的作品还有《克苏鲁神话中的众神》（H. P. Lovecraft: The Gods）和《克苏鲁神话中的魔法书》（H. P. Lovecraft: The Books），后收录于1959年阿卡姆之屋出版的《禁闭屋及其他作品》中。也就是说卡特和阿卡姆之屋在20世纪50年代结缘。后来丹尼尔·哈姆斯（Daniel Harms）在《众神》和《魔法书》基础的上，编写了《克苏鲁百科全书》（The Encyclopedia Cthulhiana: A Guide to Lovecraftian Horror），所以说卡特也是编写百科的先驱吧。

1971年，德雷斯逝世，震动了克苏鲁界。本书第十五章详细叙述了德雷斯故去后的乱象和骚动。阿卡姆之屋为了继续德雷斯的事业，出版了由詹姆斯·特纳（James Turner）编纂的《克苏鲁神话集：50周年纪念版》（Tales of the Cthulhu Mythos: Golden Anniversary Anthology，1990）和《克苏鲁2000》（Cthulhu 2000: A Lovecraftian Anthology ，1995）这两本优质选集，因此对克苏鲁神话体系也有一定的贡献。特纳忠实地执行德雷斯留下的指示。德雷斯生前发布了2卷洛氏书信集，特纳仔细地编辑了全5卷。但是，特纳更擅长的是科幻而不是恐怖，因此不可否认这时阿卡姆之屋出版的克苏鲁神话，与德雷斯的想法渐行渐远了。因此并不算严格继承德雷斯的志向。有一个人叫布莱恩·拉姆雷（Brian Lumley）。拉姆雷的情怀体现在短篇小说集《克苏鲁之屋》（The House of Cthulhu）上。《克苏鲁之屋》中有位叫塞尔雷多·加斯托（Thelred Gustau）的清高大学者出场，这名字由奥古斯特·德雷斯（August Derleth）的名字重新排列而成，明显以德雷斯为原型。在《克苏鲁之屋》的序言中，作者拉姆雷本人出场。先告诉读者，加斯托没死，而是去群星中旅行了；拉姆雷之后又声称：“我就是那人遗产的继承人。”“他开始的事业必须由我完成。”加斯托的遗产，也就是指德雷斯的遗产，所以也可以说表明了拉姆雷的决心。

相当于德雷斯徒弟的这一辈人中，与拉姆雷并称双璧的是拉姆塞·坎贝尔（Ramsey Campbell）。英国幻想文学协会（British Fantasy Society）为了纪念德雷斯的功绩，于1972年制定了奥古斯特·德雷斯奖，坎贝尔为协会的终身会长，又获英国恐怖界第一人的赞誉。德雷斯计划出版的《 New Tales of the Cthulhu Mythos 》也是由坎贝尔负责。顺便说一句，对于那些认为德雷斯歪曲了克苏鲁神话的人，坎贝尔在自己的克苏鲁神话作品集《冰冷的印记》（Cold Print）中如此痛斥他们：

德雷斯故去，而一些可悲的幻想文学爱好者却不遗余力地蔑视他。人们待到德雷斯不能反驳了，发表那些表面上是谈论别的话题的文章，实际文章混入了各种中伤，这么说来大概可以推测出他们的诚实和勇气吧。对我而言，德雷斯是一位极其值得信任、很有耐心的人。在我最需要他人支持的时候，他鼓励了我。不仅如此，我曾将自己重写的洛氏风格作品寄给德雷斯，得到了他的鼓励和认可，回想起来我更加感激他了。

但是， 德雷斯在20世纪40到60年代堪称克苏鲁神话界的统帅，不过在之后的70到80年代，占主导位置的人，非林· 卡特莫属。卡特不但推广了洛夫克拉夫特、C·A·史密斯等人的作品，而且自己也续写了不少克苏鲁神话作品。他不光写小说，也涉足了诗歌领域。以克苏鲁神话为主题的诗集《拉莱耶之梦》（Dreams from R'lyeh ）于1975年由阿卡姆之屋发行出版。标题作《拉莱耶之梦》，为假托虚构的青年诗人威尔伯·纳撒尼尔·霍格所写的一组十四行诗，也就是《自犹格斯星而来》（Fungi from Yuggoth ）的卡特版。霍格的祖先为阿布纳·伊齐基尔·霍格（Abner Ezekiel ，如果以《圣经》中的名字应该是 押尼珥·以西结），他是《印斯茅斯的阴影》中提到过的奥贝德·马什的女婿。这么尽力将作品联系起来，大概能看出卡特的态度如何吧。

卡特写的克苏鲁神话中，代表作为短篇小说集《超越时间的恐怖》（Terror Out of Time）。那本书第十五章中，提到了卡特本人。那章由《坟墓之主》《穴中之物》《超越时代》《画廊的恐怖》《温菲尔德的遗产》（The Dweller in the Tomb ,The Thing in the Pit, Out of the Ages ,The Horror in the Gallery, The Winfield Heritance）五篇构成，又加了篇小小说《赤色的贡物》（The Red Offering）做序幕。现在只有《坟墓之主》有日译版。卡特在《超越时间的恐怖》中所做的创新，有影响了其他作家。比如，克苏鲁是加塔诺托亚（Ghatanothoa）、伊索古萨（Ythogtha）和佐斯-奥蒙格（Zoth-Ommog）的父亲，这一说法在布莱恩·拉姆雷的《提图斯·克罗的回归》（The Transition of Titus Crow ）中也有体现。这种自己创造众神，通过书信往来交流的做法，也是继承了“洛夫克拉夫特圈子”的传统。

《超越时间的恐怖》中，一个舞台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桑伯恩，故事发生在太平洋海域古代遗迹研究所。之前克苏鲁神话作品都放在了新英格兰地区，卡特则引入了美国西海岸的背景。 哈罗德·科普兰教授把从南太平洋带回的奇怪的东西存入了研究所，故事围绕其中一座神像展开。《画廊的恐怖》的高潮是，人类面对佐斯-奥蒙格降临的危机。叙述者阿瑟·威尔考克斯·霍奇金横跨整个大陆，来到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求助。他找到了《敦威治的恐怖》中出场的亨利·阿米蒂奇教授和《暗黑的仪式》（门槛上的潜伏者The Lurker at the Threshold）中的塞涅卡·拉汉姆博士。《永劫的探求》（克苏鲁的踪迹 The Trail of Cthulhu）中出场的拉邦·修斯伯里 （ Laban Shrewsbury）又是两位博士的盟友，因此阿米蒂奇教授感叹“即便修斯伯里来了…”《温菲尔德的遗产》是之后的故事，拉汉姆博士的助手温菲尔德·菲利普斯为主人公。菲利普斯来到叔叔遗留给他的土地上，直面旧日支配者伊索古萨，这是序幕《赤色的贡物》的反复。故事以宏大的环形发散，以令人印象深刻的灾难结束。

同时期，卡尔·爱德华·瓦格纳（Karl Edward Wagner）的《棒子》（Sticks）、菲利普·何塞·法玛尔的《新生》（Freshman）发表，与两人富有独创性的作品相比，卡特的作品显得守旧。卡特的作品混合了洛夫克拉夫特、德雷斯和史密斯的风格，在间隙中加入了自己的风格。如同坚持自己的理论，即克苏鲁主题的作品是往神话体系中增加新的设定这条理论一般，卡特一直热情地追加设定。以不能无视洛夫克拉夫特、德雷斯和史密斯等人的设定为第一原则，因此卡特的克苏鲁作品有很强的模仿色彩。

实际上，德雷斯对这种模仿作持批判态度。为了帮助青年罗伯特·布洛克，德雷斯想到找洛夫克拉夫特求助。他在1933年7月3日致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中写道：“布洛克写的真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但是还是不要这样为好。”德雷斯深知，如果新进作家风格一直和他人相似的话，对个人成长是没有益处的。也许有人会指摘，说德雷斯本人的风格比谁都像洛夫克拉夫特，不过德雷斯本业到头来还是纯文学，与洛氏的文学完全不同。“德雷斯对人的观察力之敏锐，仿佛巴尔扎克一般。我认为，德雷斯比阿卡姆系其他作家的文学水准更高吧。”科林·威尔森（Colin Wilson）如是评论。

话虽如此，那么卡特为何模仿起来乐此不疲呢？恐怕主要原因是，那是他本人的乐趣所在吧。克苏鲁神话很有意思，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结果是，设定堆的如同山一般。哈姆斯的《克苏鲁百科全书》中，有很多就是以卡特作品为权威记录的。卡特的设定也由斯科特·大卫·阿尼欧洛夫斯基等人带入游戏界，他的设定在克苏鲁神话的TRPG （桌面角色扮演游戏）中也广泛采用。和卡特的乐趣相同的人真不少，事实就如同小说般奇妙。

卡特所写的克苏鲁神话与洛夫克拉夫特、德雷斯两人写的那些的区别也有必要一谈。并不是说区分不出他们的作品。德克·W·莫兹格（Dirk W. Mosig）在著名的散文《神话创造者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 Myth Maker，1976）中，对比了洛氏和德雷斯两人的不同；实际理查德·L·提尔尼（Richard L. Tierney）所著的《德雷斯神话》（The Derleth Mythos，1972）发表地更早。不过关于德雷斯对克苏鲁神话体系增加了新元素这一观点，本书（1972）第九章就论述了，比《德雷斯神话》发表地还要早；即，如罗伯特·M·普莱斯（Robert M. Price）所言，卡特才是真的先驱。但是《神话创造者洛夫克拉夫特》中的看法流传甚广，因此卡特和提尔尼独具慧眼的发现就被遗忘了。普莱斯认为，莫兹格对德雷斯持批判态度，而卡特和提尔尼则对洛氏和德雷斯之间不同的见解持包容态度。普莱斯曾询问卡特，关于德雷斯对克苏鲁神话的变革有何看法，卡特回答“已经是事实了，也不好退回去重来了吧”，又表示“现在的神话如此丰富，就是我喜欢的原因吧。”此外，正义的旧神惩罚邪恶的旧日支配者这种的模式，并不适用于卡特和提尔尼的克苏鲁神话小说。提尔尼的作品中，旧神是冷酷的压迫者，宇宙中充溢的苦痛是他们造成的。好像这还不是极端，卡特作品中的旧神是残酷的存在，对人类和旧日支配者的态度没什么区别。比如旧神造成了穆文明的覆灭。

洛氏对德雷斯的克苏鲁神话小说挺有好感。本书第九章的译注中提到，德雷斯著《潜伏之物》（The Lair of the Star-Spawn，与马克·肖勒Mark Schorer合作）是旧神初次登场的作品，洛氏赞为力作，甚至为小说考虑了标题。同样，对涉及旧神痕迹的作品《默斯肯的大漩涡》（Spawn of the Maelstrom，大漩涡之卵），洛氏在1932年3月11日致德雷斯的信中称赞“非常精彩”。听说德雷斯关于《哈斯塔的回归》（The Return of Hastur）的构思之后，洛氏给以鼓励，德雷斯将旧神的栖息星球参宿四命名为“古留-沃”(Glyu-Vho)，也是出自洛氏的提议。考虑这些事，不难看出卡特继承了洛氏的包容精神。

卡特去世有20多年了，但是他的作品没有被世人遗忘。卡特发表在各种选集和同人志上的克苏鲁小说，现在可以在混沌元素出版社（Chaosium Inc.） 出版的书中。就像阿卡姆之屋留住了洛氏的遗产，混沌元素则想复兴卡特的作品。前述卡特为巴伦丁出版社编辑奇幻书，其中一本选集是《克苏鲁的后裔》（The Spawn of Cthulhu）。之后罗伯特·M·普莱斯修订《克苏鲁的后裔》，改名为《哈斯塔神话》（The Hastur Cycle），作为混沌元素的十几册克苏鲁神话选集的打头作。也就是说混沌元素版克苏鲁神话作品集由卡特开始。

上文简略地介绍了卡特在克苏鲁神话体系中的地位。如果接触克苏鲁神话世界能感到兴奋的话，就和卡特的心意相通了。如果本书能将卡特的魅力传达给读者，那就是译者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