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们都是幸存者
偶然看到台湾作家林奕含自杀的事件，虽然从时效性来看，事情过去太久，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早已不算新闻，但在了解事情经过后，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女子，于是去拜读她留给我们的作品，也是她唯一的作品，一部自传性质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这本书概括起来，就是一个语文老师长期利用他的职权诱奸、性虐女学生，导致学生发疯，而自己安然无事。但是奕含自己的解读是“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诱奸犯的故事，混杂着欲望、柔情甚至性”。爱，这是她对这场掠夺的定义，而现实中的奕含，也不幸地成为了思琪。 一个善用文字，饱读诗书的人，同样善于用文字为自己开脱，用优美的描写描述自己的不良行径，可能这样的自我催眠会让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禽兽行径，让他把浅薄当作高尚。 「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当然要藉口，不藉口，我和你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 这样美的句子，如果不是为了那样肮脏的欺骗，或许真的足以让人坠入爱河，思琪，不是被文学所辜负，是被这世界辜负，是被坏人所辜负，被自己的浪漫所辜负，文学有什么错呢？不过是这席华丽的长袍上寄居了太多龌龊变态的思想。 最令人发指的，还不是这罪恶的行为，毕竟，再恶心的事情都有心理学、社会学的理论来解释，只是，这世界即便不向泥潭里的少女伸出援手就罢了，为何还要一脸厌恶，自诩清高地作骄傲态，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恶心？为什么这么脏？ 原来，正如美国人类学家Winkler遭受到性侵后写下的自传标题一样，这才是血淋淋的真相——《强暴是社会性谋杀》。 故事中可以看得到的施暴者是补课班官方，那个协助诱骗女生的班主任蔡良，残忍的李国华和钱一维，但是这场谋杀的参与者太多了，法不责众，可惜道德也总是单纯地相信多数人是无罪的。然事实并非如此，那个张太太，既然说“就是穷死也不把女儿嫁过去”，可见是知道钱一维有暴力倾向，可是女儿一出嫁，她就忙着把伊纹往火坑里推，何其险恶。还有当时不知道事情经过就随便指责闺蜜的怡婷，那句“你好恶心”从自己灵魂的双胞胎口中说出时，更加伤人和折磨。以及无知的家长，当思琪用涂满奶油的声音说班里有个女生和老师好上了的时候，思琪妈妈不经思考便说“这么小就这么骚”，是你亲手堵死了女儿向家庭求助的路啊！更为隐藏至深的黑手是这个大楼里所有的人，他们以看客的身份自居，思琪的发疯被安上看书太多的罪名，他们的漠不关心甚至是闲言碎语，又何尝不是暴力呢？还有网络上所有的无知者，当郭晓琪勇敢地写长文揭露真相时，所有人却打着同情师母的旗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晓琪小三、不要脸，正是这个社会一贯的对性的错误认识才给了李国华之辈可乘之机，是这些拙劣的思维扭曲了那些女孩的人生。 正如书中所写的，“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他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看到思琪日记里后来写下的批录，我总觉得十分揪心。女孩们是多么无奈和绝望，社会选择站在施暴者的一方，而女孩们没有退路，只有选择爱上凌辱者，如果不爱，自己又算什么呢？又如何和自己的尊严挣扎着撕扯着活下去呢？又如何与社会上异样的目光假装讲和呢？我们都是残忍的助纣者，也是幸存者。像伊纹最后反复告诫怡婷的那段话一样。 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我们都是幸存者。幸存，是屠杀式的灾难过后才会用到的词。而这场屠杀我们人人都身在其中，你又如何知道下一个不是自己？我们可以学着张太太，为家暴者遮掩；我们可以学蔡良，帮着欺骗诱导；我们可以学那些网民，把矛头指向受害者……只是，我们都是幸存者。这“幸”字本为侥幸，我们侥幸没有罹难，我们幸运地看到奕含忍着一遍遍舔舐伤口的痛苦为我们留下的提醒，幸好，我们可以幸福，如果我们心存一个幸存者的感恩，真正对抗施暴的一方，真正意识到我们和她们，只是差了幸运罢了。 奕含很好，只是幸存者们太自私太愚昧罢了。她已然离去，这世界，我们尚且还在，且行且珍惜，这世界很温柔，如果我们都足够勇敢，足够真诚，足够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