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丧琐记（第一天）

婆婆是夜里三点走的，保姆发现她不动了。

我是睡得挺舒服，突然被我妈叫醒的，看看手机，才三点四十六，半夜三更叫我，起床气蓄力中。刚睡醒，比较懵，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妈会在三点多叫我起床。

第二遍叫我的时候，我听清了，也反应过来了，婆婆这次是真的去世了。我妈已经在哭着了。之后也是一边哭一边拉着我走到舅舅家，哭着说着，我以后没妈妈了。

一进门，我妈便直扑婆婆的床边，跪在床边哭，哭着喊着，呜呜泣诉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几个姨妈也陆续赶到了，加起来四个女儿，床边跪一排，呜呜声更加错杂了。

她们也不是时时哭，总是哭哭停停，停停哭哭。也许寿衣穿着穿着，便又哭起来。或者把遗体抬到客厅的地板上，又要围一圈哭一会。殡仪馆的人来接遗体，把遗体放在一个布袋里封住，那更不行了，哭着追着遗体放入殡仪馆车子的柜子里，又追着殡仪馆车子哭了一段路。

送走了遗体，回到屋子里，倒是没再见她们大哭了，间或眼水夹夹而已。午饭后，还难得地坐在一起聊天，聊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聊天时反复跟她们确认，我也不会知道，上午号啕痛哭、哀戚非常的某个姨妈，在婴儿期，竟然真的差点被父母扔掉。扔孩子的原因，简单粗暴，残忍无奈极了，因为她老在夜里哭，影响大人睡觉，而大人们白天要下田耕作，非常累，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插秧都要冲瞌睡，她这么夜哭，可以说给生产队的生产生活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了，于是决定用黑棉袄包着把她扔出去。好在几个姐姐舍不得，哭着求父母把她留下，她才依然是我的姨妈。

这种经历不愉快，可是谁会在乎她想法呢，这段故事在她成长过程中，也如一件寻常笑话一样在一家人之间口口相传吧，否则比她小几岁的妹妹，怎么会知道这事，并且在姐妹吵架的时候，拿这个梗出来骂她呢。父母怎么样，姐妹怎么样，都过去了，她也恪尽着孝顺父母的责任，婆婆去世，她也痛哭舍不得，仿佛一切真如婆婆弥留时意识模糊乱讲胡话所讲得那样：「我把你从这么一点长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一巴掌都没舍得打过你……」我更加相信，子女对父母的爱，真的比父母对子女的爱无私多了。

说起婆婆弥留那几天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的这句胡话，她们都觉得特别好笑，又一一分享小时候如何被婆婆打的经历。我妈老说婆婆以前会用长竹竿打她，但没说具体原因，今天她说了。原来是上幼儿园的事了，早上该去上学了，她非要跟婆婆要两分钱买瓜子，不给就不去上学，耍赖皮，婆婆便拿起个长竹竿撵她，一边用竹竿捣她一边念叨：「你走不走，你走不走……」听了这个逸闻，我真的好高兴，好喜欢自己，一阵窃喜，暗自想着，我妈要是再骂我没良心不懂事，我就可以回她：「至少我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要勤俭节约，上街不能乱买零嘴吃，才不像你这么不懂事这么小就用不上学去要挟父母索取零花钱！」爽啊！我是多么可爱优秀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