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关于写作的胡言乱语
世间有各种各样的写作者。
对于一类写作者来说,他大概能分辨出一个人(包括自己)写得好不好,却没有特别深的鉴赏力,他写作只是单纯发泄情绪,因此写得好不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对于一类写作者来说,他写得不错,也关心自己写得好不好,但是受制于自尊心,以至于天下很少人能当他的老师。
对于我来说,我写得不够好,但也不太坏。我有能力取悦一定范围内的读者,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想取悦那些比我更聪明的读者,我想征服更高维度的世界。我对于“作品是什么/这些人是谁”比对于“我是谁”更感兴趣。所以天下所有人,只要说的有道理,都是我的老师,因为他们能督促我把作品写得更好一些。我甚至有能力把“被打脸”转化成一种相当愉悦的体验,因为被强大的人打脸,意味着我的思索、顿悟和进步。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而写,但重新动笔这半年来,我稍微明白了一点。写作即学习、观察和思考。唯恐天下不乱,以及被持续打脸。以及更多的学习、观察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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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时间地修佛,却很少思考,修佛究竟意味着什么。以至于当有人告诉我,佛教是个骗人的玩意儿的时候,我疑惑了好一阵子。但现在我明白了,大乘佛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波罗蜜(parami),意味着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意味着慈悲心,对他人慈悲即对自己慈悲。意味着不住于相,不为那些表现出来的现象所迷惑,而去探寻更为本质的解释。
写作,至少我所认同的写作,和修佛不是一样的吗?
布施意味着你得识别出那些“好”的东西。信奉那些超越自己的善、以及辨别出那些诱惑人入魔道的恶,是布施的前提。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你真心信奉那些比你自己更高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怀璧不予”的。那些法则自有灵魂,会驱逐你去分享、去发现、去探讨。那些说“你没法理解我”的人,其实本质是自己没法理解他人,也没法理解那些更高的人间准则。(孔子诲人不倦,苏格拉底不断提问辩论,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留书五千。一个人只要是以灵性的方法思考,就一定会想要把思考所得赠予他人。)
持戒意味着设定规律,按照规律写作。就像僧侣准点去念经一样,对写作有要求的人,会准点坐到书桌前,不管有没有灵感都要提笔开始写。持戒看起来像是对灵感和创意的毁灭——恰恰相反,放纵和无度才是对灵感的真正毁灭。
忍辱意味着,不要把批评当成羞辱。批评不是无意义的谩骂。无论是指出细节性的错误也好,还是高屋建瓴、具有远瞻性地指责也好,一个谦逊的作者永远能在一时的面红耳赤和飞跃式的进步之间作出良性地修改与适应。只接受赞美的作者是无可救药的作者。
精进意味着日新月异。一部新的作品,哪怕是实验性的失败,也比故步自封的成功要强。写作不是为了获得读者的欢呼,而是为了心灵和头脑的启迪、流动和进步。好的作者应该有成熟的写作风格,但是非成熟的写作目标。不为赚钱而写作(当然能赚钱养活自己更好),不为读者的欢呼而写作(当然如果想想王小波可能会喜欢我的作品的话,我会特别骄傲),而是为了带领读者和自己一起去往南极和火星探险而写作。
慈悲心意味着,即使一部作品里不可避免要对人作评判,但是仍然要意识到,永远存在不能轻易为自己评判的东西。即使是恶,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向善转化;善,如果不留心修持,也会转化为恶。
不住于相意味着,你懂得去分辨那些更为深层次的东西。为了分辨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你得去读哲学,得去读心理学,甚至得去学习神学(当然如果你懂概率和计算的话,这个世界会为你敞开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你得去和人交谈,思考他们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些人想要美貌,想要名,想要利,想要成功,想要强大,想要无往不利。但你知道那些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你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在寒夜里的一碗热汤,是在孤独时候的一个拥抱,是不掺杂欲望的一个吻,是不带偏见地指出“是”与“非”,是不离开不放弃。是希望,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