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我的奶奶
奶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晚香。晚香,晚香,似乎念久了就会有淡淡的香气从嘴里飘出来,多美的名字。奶奶一定是晚上出生的。
奶奶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个小山村。据说奶奶是童养媳,但不久便从那家人里跑回了家,后来嫁给了比她大十七岁的爷爷,还是续娶。爷爷我没见过,我出生前他便已离世,只见过灵位上供的黑白照片,没什么特别,只听说爷爷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但家里却是穷的叮当响。奶奶最后为何选择了大她那么多的爷爷,以前我不敢问,现在已不会再有机会。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直是站的笔直而骄傲的,哪怕年岁渐长,不得不拄着拐杖的时候。每次回到老家,最熟悉的身影便是奶奶拄着拐杖在屋檐下缓缓向我们走来,从不低头,从不驼背,从来都是那么干净利落。那时她已八十多岁了。
很小的时候,每到放假,爸妈就把我和姐姐放去奶奶家。还记得有那么一把小锄头,经常被我们拿去地里锄土玩耍,挖挖泥鳅或是单纯松松土;或是跟着奶奶去地里挖花生,挖红薯。刚从土里出来的花生最好吃,清新,带着泥土的香气。而红薯呢,最好就是埋在火灰堆里焖熟了,以前奶奶还手脚灵便,和二伯家分开一个人过,煮饭做菜都是烧柴火,而我和姐姐在的时候,便会在旁边当人工鼓风机,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筒一样的东西往柴火堆吹气,红薯是早埋好了是的。当年物质匮乏,生活在农村的我们,零食少而且单一,但是奶奶那里却是总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吃食,那是她在外的儿子们买回来孝敬给她的,很多进入了我们的腹中。奶奶还教我们把花生磨碎,里面加入少许盐、可能还有一点辣椒,制作简单,而它的美味到现在我还时常记起。
记得有一年初中暑假,我碰巧生理期的那几天,那会年纪小不好意思去店里买,拜托奶奶去了,天知道,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是如何向店员开口的呢?又是怎么从村里的小卖部提着一路带回来的呢?
奶奶的家也很特别,房间有很多个,一字排开,房间与房间之间以门直接相连,门槛很高,一路过去,蔚为壮观,而翻门槛就成了我们最喜欢的游戏了。当然最特别的还属鸡窝,窗户外面就放着鸡笼,鸡笼里的地面开了一个洞,而这个洞是连到房间里的,所以每次看鸡有没有全部回笼的时候,不光要数鸡笼里的,还得打开房间里的木板,看看下面的洞里有多少只鸡,有时捡鸡蛋的时候,也得掀开盖板,伸手往下捡。
这个房子承载了我很多童年的记忆以及与奶奶生活的点滴,可惜后面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而奶奶也逐渐走向生命的尽头。这中间她离开过这个家,去城里她的儿孙那里住过,可她是这么一个自尊要强的人,哪怕是半夜上厕所摔倒了,也不肯叫人,而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这么一个生根于土地的人,又怎么离得开那个家呢?其实奶奶八十多岁后,我做过好几次奶奶离世的梦,梦里哭的稀里哗啦,醒来第一句话总是对自己说:"还好是个梦,真好。"总觉得奶奶肯定能活到百岁的,可她的生命之火终于还是在她九十岁那年熄灭了。这一切是那么荒诞而不可信,明明她逝前二个月我还回去参加了她的生日庆礼,当时敲着鼓打着锣给她唱颂歌的人,如今,同样的面孔,同样的面貌,同样的衣服,却在给她唱着挽歌了。难道人岁数大了真的应该悄无声息地生活吗?不然就会惊动阎王?而最后要盖棺的那一刻,奶奶啊,请听我对您的忏悔,当时看到有人用手抚上您的遗容时,我也想最后摸一摸您的脸,可一想您那么爱干净的人,脸上被沾上灰尘或油脂该是多么不愿意啊,我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手,请原谅我这后面的念头吧,因为在擦手的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摸完您的脸后我的手后面是不是要洗一下呢?就那一刻,我羞愧地无地自容,我放弃了要抚摸您容颜的举动,因为我知道我已不配。
时光已过去了四年了,又是一年清明快到了,我一直相信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有时心里又觉得灵魂天堂地狱这类的东西或许真的存在呢?这样的时候,我便总想问一声:"奶奶,您在那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