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九
一九二九年,春。
上海崇明华仪女中。
路边的柳树刚刚抽出了新芽,鹅黄色的嫩芽给人柔软温和之感,就像这二月里的风,扑在面上,都是柔和舒服的。白墙乌瓦的学堂门口挤满了人力车,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坐在车上互相之间聊天抽烟,等候学堂放学。
华仪女中是崇明最好的女中了,在这里读书的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和工人的女儿,每天上学放学门口总是挤满了人力车,这已经成为崇明的一景了。来来往往的人看一眼这热闹景象,感慨一下自己生不逢时的境遇,或者是羡慕一下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好命小姐们,就又走自己的路了,只是看着别人的富有总是填不饱肚子的。
学堂里打钟的校工从门口的白房子里出来,一手端着一碗茶,一手拿着一把锤子,走到门口的杨树下,那棵树上吊着一个古朴的铁钟,光滑的钟面上似乎能照的见人影,校工往房子里的钟表瞅一眼,等时针和分针合拢的那一刻,钟表报时和当啷当啷的打钟声重合在一起,下一刻,学堂里此起彼伏的问号声响起,上一课还安安静静的学堂,下一刻就到处都是花骨朵一样鲜妍明媚的少女了。
少女们每一个都是蓝色仿旗袍上衣,扣着小巧的盘扣,黑色的百褶裙直到小腿,黑色的千层底布鞋和白色长袜,再来就是和上衣同色的书包,头发或是短发、或是长发,长发有披在身后的,有结成辫子的,每一个的打扮都是一样的,充满了活力和热情洋溢的气息,让这春日突然变得热闹滚滚起来。
校工把门打开,美丽的女孩们便蝴蝶一样的飞出来,很快,闹哄哄的学堂门口就只剩下一个抱着书本皱着眉头小姑娘,她不是抬头四周张望,看着像是在等人,两条辫子服帖的垂在胸前,大大的眼睛灵活有神,挺秀的鼻梁不是皱紧,嘴唇也紧紧的抿在一起,一看心情就不太好。
“秦衾,等人啊。”老校工端着茶碗对小姑娘说。叫秦衾的小姑娘点点头,算是回答。
突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声,“避道、避道,小心撞到,撞到要找秦家老爷子要赔偿啊!”一路喊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拉着人力车风一样穿过人群,停在秦衾的面前。
那男子长的相貌堂堂,是典型的北方汉子的长相,大眼粗眉,高鼻梁,肩膀宽阔,腰背紧实,上身白里衣灰外裳,下身黑长裤,一双千层底,外裳的口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他抬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珠,这还是二月,就跑的一脸的汗,可见是赶的急了。
“上车吧,还要我请你啊!”汉子开口就冲,似乎也是不太高兴。
“哼,你昨天可是输给我了,说好要给我拉一个月的车的,今天第一天就迟到了,这要说出去,你沙林风还要不要在这处混啊!”秦衾别过头,还是噘着嘴。
“哎,我当然是愿赌服输的,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蔡老头的大肉包子吗,今天去给你买了,所以来晚了。”叫沙林风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递到女孩面前,有点讨好的意味。
“哼,算你识相。”秦衾接过纸袋,爬上车,掏出一个肉包塞到嘴里,藏住自己扬起的嘴角。
“好嘞,我的大小姐你可坐稳了,送你回家喽。”沙林风拉着车在崇明的街道上穿梭,一路往盛名路的秦家大宅去。
“等我回去吃过饭,下午咱们在海边碰头,记得叫上你院子里的那几个小孩。”女孩嘟嘟囔囔的边吃边说话,一着急就噎住了。
“你说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就像个毛孩子似的,吃个包子还能噎着。”沙林风把车停下,把挂在车把上的水壶给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你管我,别忘了啊,你敢不来,我就把你输给我的事说的全上海都知道。”灌一口水,秦衾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下去,还不忘威胁。
“你绝对是秦天兴那老小子的亲生闺女,一点都没带假,威胁人的时候那小人得志的嘴脸都一样。”沙林风忿忿的冲着秦衾挥了挥拳头。
“哼,不许你说我爸。”秦衾把包子塞到沙林风的嘴里,冲她喊。
“哼。”这回换沙林风使性子了。
“好了,作为你这一个月的雇主,我呢,决定教你院子里的孩子识字,算是额外福利,怎么样?”秦衾走在前面,沙林风拉着车跟在后面,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天,路边的柳树摇摆,淡淡的叶子气息在两人身边围绕,天朗气清,温风拂面,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美好。
在一幢欧式庭院的大门前,秦衾像沙林风使劲挥挥手,推开门进去了,沙林风看她的身影消失在绿色的灌木丛后面,也调转车头往大道上去。
在二楼一个阳台上,一个拄着手杖,穿着长衫的人看着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切,似乎心情很好。那人面貌端正,脸型和秦衾有四五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和秦衾一样的神采奕奕,而眉宇之间给人的感觉既危险又沉静,一看便是非常人,他便是控制着整个上海明面生意的秦参。
“老爷,那小子名叫沙林风,是上海四方会老大沙千里的侄子,前年跟他叔叔闹翻,带着几个兄弟反出了四方会,在明兴路上开了一家滬上车行,四方会老大拿他也没办法,就这么一根独苗,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只能放任自流。小姐不知怎么认识了他,昨天他跟小姐打赌,输了,约定给小姐当一个月的车夫。”管家秦义把查来的全告诉了秦参。
“不错,是个好孩子。”秦参坐在沙发上,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看起来。
“老爷,您不担心小姐她,这沙林风也不知是有什么目的。”秦义很担心秦衾。
“担心什么,那丫头别的能耐没有,就是歪主意一把,再说,她也不小了,她哥比她还小的时候就敢离家万里去求学了,放心吧。”秦参翻了一页书,就听到咚咚咚的上楼声,气定神闲的等着小女儿来请安。
“爹爹,我进来了。”秦衾已经换好了衣服,藕白色的如意襟上衣,上绣银色暗花,粉白色的棉布长裤,一双同色同质的绣花软厚千层底,两条长辫子用一条白色的手帕束在身后,端的是干净利落又明媚清丽。
“恩。”秦参淡淡的应一声,就看到小女儿飞快的做到自己身边,抱着自己的手臂左摇右晃。秦参看着小女儿百年不变的撒娇方式,敲敲她的额头,笑问,“饭吃了吗,下午不去学堂了。”
“恩,先生说春天了,让我们不要一味的死读书,要多看多思,就放我们假了。”
“既然下午不用去学堂,你想去哪啊。”
“我想去海边,我答应了孩子们要教他们识字的,爹爹,可以吗?”秦参继续摇。
“这个......”秦参摸着下巴沉思,逗小女儿。
“爹爹,我保证不会惹事的,您上次不是说想吃虾吗,这回女儿亲自去给您买,我挑的,爹爹吃起来也会不一样,可以吗,爹爹,你就答应吧,好不好。”
“行了行了,晃的我头都晕了,去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秦参交代。
“遵命!”秦衾风一样的刮下楼,边跑边喊,“周妈妈,帮我准备点心,我要送给小朋友们。”
“让人跟着小姐,远远得 看着就行了。”秦参吩咐。
“是。”管家自去交代,安静的院子里不时传来笑声,秦参听着这笑声,慢慢的翻着书,心情愉悦。
海边。
白色的巨大浪花一下下拍打着黑色的礁石,细软的沙滩上留下闪耀着水珠的贝壳,和在阳光下绽放的千万朵洁白的水花,秦衾站在海边,深吸一口气,闻着海水特有的腥味,带着海草和鱼虾的气息。
不远处的沙滩上,一群孩子正在捡贝壳、挖蛤蜊、抓螃蟹,忙的不亦乐乎,有眼尖的孩子看到秦衾的身影,大喊一声冲过来,很快,秦衾就被一帮小孩子围住,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要求秦衾讲故事。秦衾先打开带来的食盒,把点心分给他们,孩子们高兴地又叫又跳,一个个吃的小嘴鼓成一个包。
“秦姐姐,风大大说他要晚一点过来。”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礼貌的跟秦衾说。
“管他来不来呢,我说要教你们识字的,这样吧,你们先吃,吃完了,我教你们唱歌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的大喊,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纯净的笑声,和着海浪声,很愉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远远的,沙林风就听到风中传来这首《诗经·秦风·无衣》,歌声清亮婉转,很有种我心辽阔行为潇洒的意味。秦衾一遍一遍的教孩子们唱,孩子们心眼活记性好,很快就可以跟着唱了。
秦衾在沙滩上用树枝写了一个大大的衣字,解释说,“这个字呢就是‘岂曰无衣’的衣字,也就是现在你们身上穿的衣服,看好哦,比划是这样的,以后呢,每当你们穿衣服的时候就想想这个字,很快就可以记住了。”秦衾一个一个孩子的教过去,脸上始终挂着笑。
“风大大。”一个孩子看到沙林风,放下手中的树枝就扑过去,沙林风把那孩子举起来转了几圈,拍拍他屁股让他去玩。
“没淘气吧。”
“他们每一个都比你乖,你是不是又打架去了。”秦衾叉着腰问沙林风。
“有那么明显吗。”沙林风不以为意。
“你看看你,衣服扯坏了,胳膊上有擦伤,额头的上还在流血,你可真是个不良示范。”秦衾指着沙林风上上下下的数落一通,末了,拉着他坐在沙滩上,把束头发的手帕解下来把额头包扎好。
“哎,这是你们娘们的东西,你扎我头上干什么,再说了,这点皮肉伤,又死不了人。”沙林风挣扎。
“老实呆着,再动,我就再摔你一个大背胯。”
“那天是我轻敌了,有本事你再摔一个试试。”两人争执不下,追打起来,最后沙林风是在拗不过,只好认命,在头上扎了一块绣着碎花的白色手绢。
“哎,你叫秦衾,哪个亲啊?”秦衾坐在海边的细软的沙上,沙林风躺在她旁边,遮着眼睛问她,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听着跟说亲亲似的。
“今衣衾啊。”
“你们家挺有钱啊,你爹还担心你没被子盖啊?”沙林风打趣。
“你挺有文化的吗,整天装着个痞子流氓样,还知道衾是被子的意思呢。”秦衾抓了一把沙塞进沙林风的衣领里,哈哈大笑的逃开,跑到孩子身边跟他玩捉迷藏。“沙林风,你为什么叫沙林风啊,你是林子里大风吹起的沙吗?”
“你等着,你别让我抓到你。”沙林风有些粗砺的声音伴着海浪的声音传出很远。
“你是吹沙的风啊,还是被吹的沙啊?”秦衾灵活的隐藏在孩子们的身后,一边躲一边做鬼脸,气的沙林风牙痒痒。
“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你这晚上没被子盖的死丫头。”沙林风放弃。
“什么我啊,你那天不是一直老子老子的挂在嘴上吗,今天怎么装起斯文人了!”秦衾还闹。
“你,你等着。”沙林风一个腾跃从孩子们头顶就扑了过去,秦衾一惊脚下的沙又松软,一下子就被扑了个正着。
“哼,说,服不服。”沙林风压在秦衾身上,这粗鲁的汉子把秦衾半个人都压进了沙子里,秦衾眼睛里进了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哎哎,你怎么哭了,谁让你跟我闹的,现在知道怕了吧。”沙林风把秦衾拉起来,看她一头一脸的沙粒,头发也乱七八糟,干净的衣服上沾满了土。
“谁哭了,我眼睛进沙子里。”
“进沙子了,来,你别乱动,我看看。”沙林风粗糙的食指小心掀开秦衾的眼皮,秦衾只觉得眼里温柔的风一过,顿时舒服了很多,“怎么样,还疼吗?”秦衾睁开眼,看着面前放大的属于沙林风的眼睛,故技重施,抓起一把沙子就偷袭,然后掉头就跑。
“我回家了,明天见。”沙林风看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姑娘用力挥动了几下手臂就跑掉了,乌黑的头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她的主人飞一样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沙林风挠挠头,觉得自己很矫情。
“风大大,姐姐忘记拿食盒了,还有,这是姐姐给你留的,说是你喜欢这个。”小小的男孩提过还剩下一个粽子的食盒,沙林风拆开咬了一口,五花肉馅的,香。
“你们现在就回大院去,我去给那疯丫头送食盒,不准乱跑,听到没。”沙林风把粽子三两口吃掉,扯下头上的手绢,就追了过去。看在粽子的份上,就送你回家吧。
秦衾摔了半天的头发,还是觉得身上都是沙子,刚才跑了一会,现在浑身都沾着沙粒,磨的浑身不舒服,正打算抄小道赶紧回去洗个澡,刚冲进巷子里,就看到一群小混混围着一个姑娘,这在调戏勒索,秦衾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方静。
方静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身材娇小玲珑,五官秀气文静,在学校一直是个乖乖女,此刻正手足无措的靠墙站着,一脸额的惊慌。
“干什么呢,你们?”秦衾最看不得这种事情了,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柔弱的姑娘,真是不要脸。
“哟,今天咱哥们真是运气好啊,竟然遇到两个美人,怎么样,跟大爷我走吧,保你逍遥快活。”领头的看着秦衾孤身一人又是个姑娘,有恃无恐的大放厥词。
“秦衾,你不要管我,快走吧。”方静今天是出门给母亲买药的,没想到就碰到了这个瘟神。
“哼,就你们这几个,整天好吃懒做,就会以大欺小,今天看我怎么教训你们。”秦衾看了看四周,拿了一根竹竿就打趴下一个,抢上一步把方静拉到身后,几个小混混对视一眼,掏出匕首拿在手上,慢慢的把秦衾她们两个围在了中间。
“本以为是个猫,没想到爪子到厉害,兄弟们,几天把这两个捉了,回去孝敬咱们二爷,咱们也能长长脸。”几个人一哄而上,秦衾要护住身后的方静,又要提防他们的匕首,她对阵经验毕竟不足,差点被匕首划伤手腕,就在秦衾决定带着方静跑的时候,一个食盒哐的砸在那领头的混混背上,让他一下子扑在了青石砖上,再抬起头来,满脸的血。
“谁,那个不要命的敢惹老子,知道老子身后是谁吗,是上海第一大帮四方会。”
“四方会连你这样身无五两肉的都要啊,还真是黄鼠狼抱窝,一代不如一代啊。”沙林风手抄在兜里,看着爬起来的那人一眼,那人一看清眼前的人,肩膀一垮,“风大爷,小人不知道是您,得罪了,得罪了。”
“什么名啊?”
“小人苏荣。”
“这条街是我的地盘知道吗,以后看到她俩滚远点走知道吗。”沙凤林指指还拽着竹竿的秦衾和露出半颗头的方静,交代。
“是是是,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滚,以后再借四方会的名头干坏事,爷见你一次揍一次。”沙林风踹了苏荣一脚,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跑了。
“还拿着你那竹竿呢,放下。”
“看不出来,你混得不错嘛。”
“别啰嗦了,赶快回家。”
“我要先送方静回去,你跟我一起吧。”扔下竹竿,秦衾抓着方静先走,沙林风手插兜里跟在后面。
等把方静送回家,天已经黑了,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秦衾踩着树影边看月亮边走路,沙林风时不时的拉她一下,防止她被绊倒。
“你跟我打赌那天不是挺能打吗,今天怎么不行了?”
“他们是小混混嘛,总使阴招的。”
“我也是小混混。”
“那不一样。”秦衾摇手指。
“哪里不一样?”
“心里不一样。”秦衾指指沙林风的心口。
“你怎么会去学武呢。”
“我哥在的时候跟我哥练着玩的,后来,我哥走了,想他的时候就也练啊。”
“哎,好好走路。”沙林风是在受不了她好像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
“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呢,我哥说他月亮圆了就回来,可是月亮每个月都会圆,他却一直没回来,男人都自大又不讲信用。”
“你爹也是男的。”
“我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是我爹,不是男人。”
银色的月光下,树影斜斜,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踏着满地的月光,边走边斗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很美好。
“沙林风,你不要像我哥啊,你......”犹豫了一下,秦衾摆摆手,打开管家留的小门进去。沙林风看着她走近那幢漂亮的屋子,似乎心里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不要像我哥,你要做个守信用的男人。”转身,沙林风走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地方。
把自己整理干净的秦衾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木盒,捧着木盒坐在窗边,秦衾小声的说了一句,“哥,月亮圆了。我最近,遇到一个比你还厉害的人哦。”抚摸着怀里的木盒,秦衾抱着它回床上睡觉。
“哥,你回来了,你去哪了?”滬上车行的门口,一个瘦瘦的汉子坐在门口,看到沙林风就站起来打招呼,他是滬上车行的二老板邱岩,还有一个叫陈三。
“孩子们都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三儿才哄他们睡着。”
“三儿又骂娘了吧。”
“那是,哪次他不骂啊,骂来骂去就那几句。”两人一人一根烟抽着,坐在门前望天。
“这样的日子真好。”邱岩感慨。
“怎么,不踏实。”沙林风笑。
“恩,好的不踏实。”
“有我呢,放心,让你们两个活的长长久久,子孙满堂。”两个人对着傻笑,陈三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上,看着下面两个傻笑的愣小子,也笑。
清晨的阳光温柔的亮,透过碧色的窗帘照在室内白纱飘扬的四柱大床上,窗外鸟鸣啾啾,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秦衾穿着粉色的睡裙,赤着脚踏在羊毛地毯上,一路无声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新鲜微凉的空气,登时真个人都清醒了。院子里,秦参和秦义一前一后在打太极拳,两位老人家多年来的习惯一直未变,秦衾飞快的着装完毕,咚咚咚的跑下楼。
“爹爹,今天怎么没叫我啊?”秦衾在两位老人身边伸展身体,看着也是要来一段的。
“昨天晚上半夜还看到你房里亮着灯,干嘛呢?”
“今天先生要考国文,我当然要温温书啊。”
“临时抱佛脚。”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爹爹,我要是没考好,你不能打我手心的,我都这么大了,再打手心要被笑话的。”
“你还怕笑话。”
“嗯哼。”秦衾仰着脖子和两位老人家一起收了式,调整了一下呼吸,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
“今天你放学代我去小学堂看看。”
“遵命,父亲大人。”秦衾夸张的行了个大礼,父女两人开开心心的吃过早饭,秦衾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学校。
走过街角,就看到沙林风,还是那身衣服,坐在拐角处的大树底下,翘着二郎腿正在打睡觉。秦衾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你怎么在这?”
“恩?”沙林风抬起头,看到秦衾站在自己面前,四周打量了一下,疑惑,“我昨天喝醉了,可能就在这里睡了吧。”沙林风站起来,秦衾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掩着鼻子从他身边过。
“哎,我说,你至于吗,不就是点酒味。”沙林风看她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离的自己远远的,心里不畅快。
“我最讨厌喜欢喝酒的男人了。”
“你爹不喝酒啊?”沙林风拉着车跟在后面。
“他是我爹。”
“哼,你的一切原则在你爹面前渣都不剩。”晨光下,绿树底,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在柔和的风中。这样如此简单的小事,却在以后艰难痛苦的年月里,每每想起,都能从心底笑出来,那些记忆的碎片,关于那个人给自己带来的美好,虽琐碎却真实。时间就是有这样的力量,每天一点点,再回首,发现自己最美好的记忆里都有着同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填的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另一个人。
“下午我要去郊区,要征用你做苦力。”
“我也有事情要做的。”
“这一区的混混流氓帮派都被你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说,车行一直是邱岩在管事,你就是个招牌,只要每天负责挂起来就行了,你能有什么事。”
“行行行,下午我来接你。”沙林风摸着额头叹息,被个小丫头吃的死死的,真是丢人,不过好在只有一个月,很快就可以过去。
“哎,等等,这个给你。”秦衾叫住沙林风,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大瓷瓶,扔给沙林风。
“什么啊?”沙林风手忙脚乱的接了。
“白药,记得带在身上,受伤了就擦一点,这是我从义叔叔那里找来的方子做的,止血消炎都可以的。”说完,挥挥手,走了。
沙林风揣着两瓶白药,拉着车回到滬上车行,车行的兄弟们都出车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毛笔蘸着水写字,邱岩在旁边看,不时的夸奖一下。
“哥,你去哪了,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恩,跟汪林那小子喝酒,喝醉了,睡大街上了。”沙林风从井里提上一桶水,哗的从头浇到脚,浇完了才想起来兜里还揣着东西,扔了桶,手忙脚乱的把东西掏出来,看了看,松了一口气。
“这是干嘛呢?”
“孩子们练字呢,这秦家小姐还不错,孩子们学得有模有样的。”邱岩笑道。
“怎么在地上练?”
“秦姐姐说这样干净也不用拿钱买笔墨,笔是姐姐给的,姐姐说是她小时候练字用的。”一个大点的孩子挥了挥手上的毛笔,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
“给,药,收着吧,我去睡一会。”沙林风扔给邱岩一瓶药,上楼换衣服睡觉了。
“邱大大,是什么啊?”孩子们围成一圈问。
“药,很好的药。”邱岩拧开盖子闻了一下。孩子们继续练字,邱岩坐在原地翻看账本,阳光慢慢的热烈起来。
“我今天让你跟我去呢,是想有一个事情想征求你的意见。”秦家的司机开着车带着一车的书本、衣物、生活用品在前面乌龟爬一样的走,秦衾和沙林风跟在后面。
“什么事?”
“恩,你们车行不是有很多孤儿嘛,我想让他们到学堂去读书。”
“读书,好事啊。”
“学堂是我外公那一代创立的,到我父亲这里已经有五十几年了,收一些没钱念书的孩子,教他们念书、识字,让他们可以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可以啊,这样不是还减轻我的负担吗,我那个小车行,还真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你不知道,他们可能吃呢。”两个人一路闲话,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呢,我还真是不知道。”沙林风一边和司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边四处打量。
“这里是挺安静的。”抱着一摞书,秦衾跟来迎接他们的老师打个招呼,把东西全部都归置好,跟孩子们玩了一会,和他们一起吃了饭。
饭后,老师在院子里架起篝火,和孩子们围城一圈,讲故事、唱歌、跳舞,热闹的紧。等孩子们都散去去休息了,老师们也纷纷离开回去休息,只剩寥寥火星的篝火旁,就剩下沙林风和秦衾还坐在那里。
“怎么样,还可以吗?”
“不错。”
“带你去个地方,跟我来吧。”秦衾起来往外走,沙林风看她一点要休息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跟上。秦衾跑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小坛酒,又找了两个杯子,抱着就往后面的山坡走。
“这里啊,我小的时候就常来,陈老师总是在橱柜里面藏酒,多少年了都不带变的。”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抬头就是满天繁星,微风习习,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
“你小时候是不是挺调皮?”接过秦衾递过来的酒杯,沙林风想象她小的时候调皮的样子,莫名的喜感。
“这里风景多好,晚上可以看到这么多的星星,月亮也和在城里看到的不一样呢。”小口的抿了一口酒,秦衾的脸登时红了起来,沙林风把她的酒杯拿过来,“一点酒量都没有,喝什么酒呢。”
“没事的,我不会发酒疯的,我喝醉了很老实的,就是睡一觉。”秦衾不依。
“那样闷在身体里更难受,你听话。”沙林风发现只是一口,这个小东西就已经醉了,平常她是绝对不会这样扑在自己身上抢东西的,没办法,只好把酒放一边,耐着性子哄她。
“听话,以前,很多人都这么说:衾衾听话,明天给你做甜糕;衾衾听话,等爹爹回来了给你念故事书;衾衾听话,不要打扰哥哥念书;衾衾听话,娘娘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陪衾衾去看星星......”
“你应该听说过吧,我爹爹和娘娘的事,他们是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结合,可我没见过比他们感情更好的夫妻了。娘娘生病那会,秦家正面临绝境,那时候,爹爹每天都很累,但他每次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娘娘,陪她说话,给她洗澡换衣服,慢慢的擦干她的头发,在她离开之前的每一天里面,都有爹爹的陪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娘娘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很幸福。”
“娘娘走的时候,我四岁,她留给我的是满满一面墙的书和几大箱的衣服,从四岁一直到二十岁,每一件都是娘娘亲手做的,从小到大,我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娘娘为我做的,每一件都是她对我的爱。”沙林风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听,他没有她那么细腻的感情,对自己的双亲也没有那样深切的印象,在这个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日子,他难得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倾听者,听那些对他来说是无用的、腻腻歪歪的感情。
很快,秦衾就睡着了,沙林风背着她慢慢的走下山坡,把她送到给她准备的房间里,盖好被子,关上门,然后就靠在门边睡了一晚。
双休日。
这天,沙林风和邱岩陈三一起到码头上去接一批货,事情办完之后,哥仨心情好,就打算到附近的饭馆吃个饭再回去。
三个人慢慢的往饭馆溜达,走到明正桥的时候,看到桥中间围了许多人,闹哄哄的不知在干什么,三个人对视一眼,走过去看热闹。
一看,沙林风就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口烧到脑子,耳边嗡嗡作响,这小丫头就是个移动的闯祸精,时时刻刻都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沙林风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平安活到今天的,她老爹的心脏也真是强大,有这样一个会闯祸的女儿,竟然还身体康泰,抗压力果然不是一天练出来的。
为什么沙林风会这么生气呢?就看我们的秦家大小姐现在在干嘛吧,她整个人贴在栏杆上,慢慢的像同样贴在栏杆上的一个短发的女孩靠近,那女孩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手抓着栏杆,一只脚鞋子都掉了,眼看着就要掉进河里。
“方静,没事的,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就过来陪你了。”秦衾一边慢慢靠近,一边小声安慰,方静抬头看到有人靠近,惊慌的想要后退,可已经无路可退了,身子一晃,直接掉了下去,这一掉不要紧,秦衾扑通也下去了,岸上的人扯着嗓子喊救人,沙林风和邱岩也前后跳了下去,陈三站在岸上看着,没办法,他是个旱鸭子,只能先看着了。
秦衾抓住了方静,可是方静落水受惊之后死死的抱住秦衾的胳膊,秦衾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也不能拖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体重的人上岸,就在秦衾着急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把方静粗鲁的拽到一边,邱岩看着被推进自己怀里的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认命的把她拖上岸。
沙林风扯着秦衾的胳膊把她拉上岸,吼,“你以为你是谁啊,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就想下水救人,不怕今天就死在里边了。”
“恩,好吧,我承认错误,我今天是自以为是了,我不应该,可我也不能看着方静出事不管吧。”秦衾被沙林风吓了一跳,为了保住小命,赶紧低头认错,但同时不忘给找理由。
“就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早晚有一天成了这黄浦江上的浮尸。”沙林风气性依然很大。
“好,那等我成了浮尸,看在你今天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一定回去找你的。”
“哎,你们二位等会吵,这姑娘怎么回事啊?”邱岩把人拖上来,看他们还吵个没完,就打断。
“谢谢邱岩,今天要不是你,方静就完了。”秦衾转身就像邱岩道谢,“好人做到底,帮我送她去医院吧。”
“好。”邱岩点点头,秦衾帮他把方静背在背上,向沙林风做了个鬼脸,往医院去了。
“去秦家报个信,说他们小姐在医院,让他们准备换洗衣服带过去。”让陈三去报信,沙林风也跟去医院了。
“怎么样。”
“医生说只是受了刺激,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秦衾浑身湿淋淋的直打喷嚏。
“让你逞强。”沙林风递了一杯热水给秦衾,还在生气。
“方静的母亲过世了,她又没有其他的亲人,今天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以后应该就不会了。”看着坐在方静床边的邱岩,秦衾觉得这应该不是坏事吧。
“腿怎么了?”沙林风看到秦衾的裤子上红了一片,问。
“啊,不知道。”沙林风小心的撩开裤脚,就看到细白的小腿上一道伤口,正往外渗血,一下子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火海。
“你是有多迟钝,这么长的伤口,留了这么多血,不知道疼吗?”
“刚刚太紧张了,没注意。”秦衾小声嘟囔。
“还狡辩。”沙林风又吼,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变差了,正想抱她去医生那里包扎伤口,就见走廊那头走过来三个人,前面的是秦参,后面是秦家的管家秦义和一个抱着包袱的小丫头。
“怎么,伤了。”秦参看了一眼沙林风,又看了看秦衾的伤口,问。
“恩,是我不小心。”秦衾此刻低着头,认错。
“扶小姐去包扎伤口。”小丫头乖巧的扶起秦衾,走了。
“沙林风。”秦参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手杖上。
“是,秦老爷。”
“呵呵,你与衾儿是朋友,今日又救了她一命,不知能否赏脸到府上一叙呢,也算是我代衾儿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谈不上,我与小姐不过是萍水相逢,今日之事也是凑巧,既然小姐无事,在下告辞。”说完,抱拳离去。
“老爷,这沙家的人,怎么和小姐有牵扯。”
“只是牵扯而已。“
日子风样的过,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黄昏时分,随着钟声,秦衾走出了校门,不理等在门口的沙林风,自顾自的往前走,沙林风看她似乎不太高兴,就拉着车跟在她身后。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很久都见不到我,还会不会记得我呢?”
“记得你干嘛,又不管我饭吃。”
“那是不是谁管你饭吃,你就记得谁?”
“那是,打小谁家给过我饭吃,谁家的狗追过我,我都记得。”
“出息。”本来心情低落的秦衾心情变好了一点,爬上车,“去云鹤楼。”
“去那干嘛,你该回家了。”
“你不是说,谁给你饭吃你就记得谁吗,我请你吃最好的,你以后经过云鹤楼就会想起我来了。”
“天真。”
“扔掉什么,都不要扔掉你的天真,因为失去了天真,你就会不乐观。”
“哪个酸腐文人说的。”
“我说的。”
一辆跑的风一样的车在人来人往的黄昏街道上疾驰,在晕黄的光照下,黑沉的街道,林立的屋宇,像一张陈旧的老照片。
云鹤楼里,秦衾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沙林风看着她头也不抬的报菜名,跑堂的小伙子记得满头大汗,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又倒第二杯。
“牛嚼牡丹。”
“我本来就是粗人,再说茶不就是用来解渴的嘛。”
“是,沙爷您说的都对,把小家伙们都叫来吧,这么多,也吃不完。”
沙林风走到窗边,打了一个呼哨,有一个穿着背后写有滬上的号衣的人,听到呼哨拉着车就跑了过来,在楼下听吩咐。
“那小混蛋们叫来。”
“好嘞。”说完飞快的跑走了。
“每一个都练过吧,跑的这么快。”
“那是,谁不知道滬上车行的人,每一个都是好把式啊。”说起自己的车行,沙林风那叫一个自豪。
“上海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穿长衫的,穿短打的,穿西装的,行色匆匆的,一本正经的,忙忙碌碌的,每一个似乎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那生活是否如意,但那是他们的生活。
沙林风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撑开两条腿,一只手臂随意的搭在桌子上,一只手里端着个仿青花瓷的杯子喝茶,就看着此刻趴在窗子边上的秦衾。如同以往一样,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和千层底布鞋,和一般的千金小姐不同,秦衾的头发总是编成辫子垂在身侧,也没有穿过那些纱啊样式多少有些暴露的洋装或者高跟鞋,也没有带过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首饰。按说以秦家的财力和她的长相,只怕整个上海滩的千金她最有资格打扮的花枝招展,贵气逼人,但她除了校服极少穿裙子,每次教小孩子识字或者去给秦家孤儿院的孩子们送东西,她总是简单的绣花上衣、棉布裤子和绣花的千层底,整个人都是简单利落,纯净的就像是一汪水,没有任何的修饰,却还是一样让人觉得美,觉得适合。她从来都是很开心的,可今天,她很不开心,沙林风从记事起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察言观色,所以秦衾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他的眼睛,而她也从不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所以对她,沙林风很矛盾。
很快,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就上楼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邱岩和陈三,伙计加了几把椅子和碗筷,一群人坐定,因为有几个孩子在,秦衾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一群人吃的热火朝天,特别是陈三,靠在椅子上都不想起来,闹着要邱岩给他打包两只白斩鸡回去当宵夜,邱岩无奈,满足了陈三让他消停。
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霓虹一家一家的亮起,装点着这个在白天显得很枯燥的城市的夜,显得处处热闹非凡,走在路上就可以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歌声、乐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夜上海,果然是个适合沉沦的好地方。”车沙林风让陈三拉回去了,脱下外衣拿在手里,只穿一件单衣的沙林风走在秦衾的身后,把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个个瞪回去。走到黄浦江大桥,耳边是滚滚的水声,味道的也是河水的凉湿气,秦衾终于站定,把抱在怀里的书包打开,拿出一个盒子。
“沙林风,你有等过一个人吗?”打开盒子,秦衾看着里面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的图纸,盖上盖子,把它扔给了沙林风,“看过之后毁掉吧。”
“是什么?”
“图纸。”
“为什么给我?”
“因为这东西很危险。”
“那你还给我。”
“因为要拖你下水。”秦衾看着这个遵守了赌约做了自己一个月车夫的人,“‘如果你有一件东西很危险,又不想被坏人抢走利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藏在脑子里或者毁掉它。’这是我爹爹说的。”顿了顿,秦衾又说,“可我不想毁掉它。”
秦衾解下脖子上的怀表,交给沙林风,“我拿这图纸跟你换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如果见到一个同样有这块怀表的人,请救他一命。”
“有这样东西的多了,满大街都是,老子每一个都要救啊!”沙林风握着还带有她体温的怀表,觉得很生气。
“沙林风,你不要再装傻了,这个东西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它是整个上海地下暗道和码头连接的地形图,你叔叔花费无数心血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了它,半个上海就在你手中。”
“那你还给老子干什么,不怕老子和你爹对着干。”
“沙林风,你是个不一样的人,权利和金钱对你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我只希望,等你控制了这半个上海,能够建立黑帮新秩序。”
“什么意思。”
“四方会虽称上海第一大帮,可你叔叔已经老了,看看最近四方会都干了些什么,贩卖烟土、私售枪支、杀人越货、逼良为娼,他的徒子徒孙们为了上位,此时全部蠢蠢欲动,还有上海的其他帮派,每一个都磨刀霍霍,难道你想让这里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吗?”
“所以。”
“好好利用那张图纸,让上海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让老子去做地老鼠,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别家死光也不关老子的事。”沙林风狠狠的把盒子扔进了汹涌的黄浦江,江水滔滔,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秦衾趴在栏杆上就要跳下去,沙林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的把她拉下来,秦衾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想死吗?”沙林风吼。
“沙林风,你就关上你的耳朵,闭上你的眼睛装傻吧,看看你脚下这片土地,它马上就要被战火涂炭了。”秦衾一把甩开沙林风,跑走了。
大雨倾盆,沙林风就站在雨中淋着,柱子一样站的笔直,邱岩和陈三好不容易找到他,就看到他爬上栏杆往下跳,兄弟两个疯了一样的跑过来把他拉下来,“你干什么想不开,这么大雨跳黄浦江,你不要命了?”陈三大喊。
“老二,知道最近四方会都干什么了吗?”
“哥,你不要想太多,咱们已经不是四方会的人了。”邱岩欲言又止。
“就是,那帮孙子看老头子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一个个的都冒出头了,打着四方会的名头干些伤天害理的事。”陈三本想脱下衣服给沙林风挡挡,可看一个比一个透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二、老三,你们说我是不是活的太窝囊。”
“大哥,你想怎么干,我们哥俩肯定跟你干。”陈三从来利索。
“哥,咱院子里的孤儿,这几天来了三四个。”邱岩冷声。
“好,那咱就干。”沙林风站起来,脱下衣服,爬上栏杆扑通就跳了下去,邱岩和陈三对视一眼,趴在栏杆上就往下看,就见水下的人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又浮上来,不知在找什么。
“东西给了。”正在看书的秦参看着浑身淋湿的小女儿,问。
“给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去整理东西吧。”
“恩。”秦衾转身回房间。
“老爷,这样对小姐是不是不太好。”秦义看着秦衾,很是心疼。
“她自己答应我的事,不管将来是水里还是火里,她总要走一遭的。这孩子大了啊,一个一个的心就要飞了。”秦参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雨,站了半宿。
天一亮,秦衾就睁开了眼睛,看着床顶,在床上又赖了一会,才起身。十五分钟后,秦衾打理好自己下楼。
“小姐,您起来了,快用早饭吧。”周妈妈站在餐桌旁,招呼秦衾。
“好啊,周妈妈,我要豆浆和小笼包。”秦衾笑靥如花。
“好,小姐等着,周妈妈马上去拿。”
“爹爹早。”秦衾站起来,跟下楼的秦参打招呼。
“早。”看着餐桌边的小女儿,湘妃色的上衣上面绣着盛开的洁白海棠花,同色的裙子,裙摆上同样绣着洁白的海棠,连鞋子也是同样的颜色和花样,长发披在身后,一个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和那个人是那样的像,连那颗心也是极像的,一样的坚强执着无所畏惧。
“你娘亲若是看到了,一定很开心,她把你打扮的这样美丽。”摸着小女儿柔软的头发,秦参的心头温柔一片。
“爹爹你想念娘亲吗?”秦衾伏在秦参膝上,问。
“当然。”
“怎么想。”
“每时每刻都会想。看到你会想,‘今衣啊,我们的女儿真像你啊’;坐在沙发上会想,‘今衣啊,你喜欢这沙发的颜色吗’;看书时会想,‘今衣啊,你若是看到这本书,一定会笑吧’;吃饭时也会想,‘今衣啊,周妈做的汤还是没你做的好’。。。。。。”
“那会累吗?”
“不会,爹爹想着你娘亲,就觉得幸福,以后爹爹想到你,也会觉得幸福的。”
“那哥哥呢?”
“你哥哥,那个臭小子,你娘亲保佑他呢,你放心好了,啊。”周妈妈看着餐桌前那两父女,偷偷的那围裙擦拭自己的眼角。
“哎,老爷明明舍不得,怎么就非要把小姐送走哪。”周妈妈问秦义。
“老爷他也是为了小姐好,这世道,不知道会乱到哪年月,出去了长长眼界,也是件好事。”秦义也偷偷的擦眼睛。
“爹爹,你要帮我看着那个人哦。”
“怎么看。”
“要看着他平平安安的。”
“那他要是结婚生子了呢?”
“那就结婚生子呗。”
晨光下,父女两人的影子在木质地板上慢慢拉长,自始至终都依偎在一起。
这一天,秦衾几乎走遍了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看遍了所有看过的风景,最后,秦衾来到了海边,不出意外的遇到了滬上车行的孩子们,她和他们唱遍了所有她教过的歌,最后分开时,有一个女孩拉拉秦衾的袖子,秦衾蹲下来,“风大大病了。”小女孩低声在秦衾耳边说了这一句,就和小伙伴们一起离开海边,回去吃饭了。
秦衾犹豫了很久,还是来到了滬上车行的门外。大门已经关了,门外挂了一块“东主有事,歇业三天”的牌子,秦衾在门口站了很久,站到自己的心不在扑腾难过,才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边的花都打着花骨朵,等待着晨光来临的那一刻,到那时,她们会争先恐后的绽放出最美丽的身姿,等开尽了,一阵风就会带走她们,但那不是结束,而是下一次绽放的开始,一个很痛苦的开始。
屋顶上的邱岩看着站在门口的人离开,跳下屋顶,问刚从屋里出来的陈三,“怎么样?”
“烧退的差不多了,一直抱着那个木头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烧的跟块碳似的也不撒手,命都不要的也要去捞。”陈三骂骂咧咧的走了。
“她来看过你了,在门口站了大半夜呢,快点好起来吧,好了去找她。”邱岩摸摸沙林风的额头,觉得已经不烫手了,就又给他换了一条毛巾。
床上的沙林风盖着被子,胸前鼓鼓囊囊的,应该就是陈三说的木头盒子,此时他睡的正香,梦里都是那句“醒了去找她”。
却不知,再醒来,上海已是翻天覆地。
一九三三年一月一日,日军向山海关进攻,长城抗战开始。
正是隆冬,天气渗进骨头里的冷,码头上一早就熙熙攘攘,薄雾笼罩的江面上停着数艘货船,扛大包的苦力背着麻袋来来回回的卸货,陈三站在高处大声招呼,“兄弟们,这批货卸完了,咱们到云鹤楼去大吃一顿,加油干啊!”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每个人都麻利的加油干,常混码头的工人们都知道,带着滬上字号的买卖从不以大欺小、克扣工资,对工人也极好,不管长工短工都是一样对待。虽然滬上字号挂着黑字头,可比起那些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荠的黑道帮派要好上太多。
滬上码头上忙的热火朝天,此时金山港口一轮从大连到上海的豪华客轮缓缓的停泊在港口里,客轮上的人们纷纷拿着行李站在栏杆边上,岸上来接人的人都翘首以盼,看到熟人的纷纷挥手招呼,船上船下热闹非凡,看着一片和平的景象。
在众多站着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靛蓝长衫的年轻人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头戴黑色礼帽,帽檐压的低低的,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洋伞,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浓密纤长,在眼底形成扇形的虚影。
客轮靠岸,她拿起自己的行李箱,随着人群到达岸上,人群很快的散去了,只剩下这个靛蓝长衫的年轻人临海而立,站了好一会,等到阳光闯过薄雾洒在蓝色的海面上,波光潋滟的海面上倒映出她的一截影子,她才转身,出港口。
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小商贩们络绎不绝的吆喝声,电车经过的打铃声,黄包车轮子从地面呼啸而过的声音,脚步声,谈话声,扑面而来的都是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到了这里,似乎才确定自己真的是到了家,再不是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有了回到家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她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叫了一碗大馅馄炖,心满意足的吃下去,脸上的冰霜消融,总算露出了轻松惬意的表情。付了钱,拿着自己的行李,她也没有叫车,就是沿着曾经熟悉的道路一点点的发现它们的不同。曾经是住家的地方改成了店面,曾经做的很好吃的那家包子店生意依旧兴隆,曾经每次路过总是要进去看看的书店现在换了老板,曾经安静的地方现在已经变的热闹非凡。一点点的看过去,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她站在滬上车行的门前,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笑了笑,转身就离开了。
踩着满地的冷风,她终于在盛名路上的秦家门前站定,推开虚掩的门,慢慢的往里走,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苍翠的松树还枝繁叶茂的站在那里。
“是哪位?”看着面前这个压着帽檐,提着行李箱的年轻人,秦义问。
“义叔,才过了多久,连我就不认识了?”来人摘掉帽子,露出一张素净温和的脸,笑着应答。
“小姐,哎呀,你怎么穿成这样,早饭吃了吗?快,快进去,老爷这几天一直在念叨着呢,说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还让我不要锁门,省的小姐回来了还要叫门。”秦义看到秦衾真是太惊喜了,一时竟然有点手足无措,接过行李箱,就让秦衾进屋。
“义叔,你先去忙吧,回来的路上我吃过了,我先去见爹。”把帽子交给秦义,秦衾往楼上去。
“回来了。”一进门,秦衾就看到秦参坐在沙发上看书,还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布置,熟悉的让秦衾险些落下泪来。
“是啊,爹,我回来了。”秦衾跪在秦参的面前,磕头。
“回来就好,来,到爹面前来。”秦参拍拍自己的身边,让秦衾坐。
“爹,您瘦了。”抱着秦参的胳膊,在父亲面前,秦衾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又变成了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你也是。”拍拍小女儿的手背,秦参的语气很柔软。
“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可想念周妈妈的手艺了。”
“放心吧,你义叔叔一定让她把满汉全席都做出来。”
父女两个又说了好些话,无外乎是些生活的琐事,但却聊得兴致勃勃,最后还是秦义打断,让秦衾去换衣服,准备吃午饭。
秦衾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还是老样子,连床边的书都没有人动过,书签还放在那一页,床上的枕头、被褥也是自己喜欢的花色。秦衾打开自己的衣柜,看到里面的衣服全是自己惯常穿的,还添置了不少的旗袍和睡衣,拿了一件藕色的夹棉旗袍,秦衾洗了个澡,换好衣服。
秦衾对着镜子梳头发,檀香木的梳子从乌黑的青丝间划过,光影缠绕,幽静漫漫,镜子里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身段修长,眉目柔和,长长的头发散在身后,合身的旗袍勾勒出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秦衾已经长大了啊。
用过饭,父女二人到花园散步,花园里百花蛰伏,只有冷冷的梅香环绕鼻尖,闻起来都是清冽的寒香。
“在德国待了这么几年,对中国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这场战争必将席卷整个中国,没有人能够幸免。”
“对此,你想做些什么?”
“爹爹不是一直都在做嘛,我只要继承爹爹的志愿就可以了。”
“你的花房被照顾的很好,要去看看吗?”秦参先转了话题,指指后面的白房子,问。
“好啊。”父女二人在鲜花盛开的花芳里,一个看书,一个弄花,度过一个香气四溢的下午。
春天已经来临,冬天早已过去,随着上海百花盛放的景况,秦家的军火厂迎来了一场寒冬。海上运送钢铁的轮船被袭,政府订单大量缩水,亲日派官员的不断打压,秦家的军火车眼看就维系不下去。
“秦家的小姐回来了。”邱岩站在阴影处,看着窗边站着的人,那人穿着黑色的马甲和西裤,里面白色的衬衫烫的笔挺,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一根烟,但是没有点燃。
“几年了?”
“快四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看一眼邱岩,沙林风脸上很平静,但裤兜里握紧的手掌说明了他翻腾的情绪。
那个女人,走的那样无声无息,把自己的生活搅乱的一塌糊涂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那时候醒来之后再去秦家找她,在门外犹豫踌躇了很久,直到秦家的管家出来,交给他一个箱子,“里面是小姐给孩子们准备的衣服和一些小玩意,都是小姐挑了很久的东西,请你代为交给孩子们。”
“她呢,为什么不自己去?”
“小姐已经离开上海了。”
抱着那个箱子,沙林风有种被人抛弃的错觉,他又恼又羞,带这怒气把手里紧紧抓着的盒子递给管家,“这应该是秦家的东西,物归原主吧。”
“既是小姐给你的,就请好好保管吧。”管家又看沙林风一眼,转身离开。沙林风握紧手掌,木盒坚硬的棱角划破了手掌,留下血痕。
转眼已经是四年过去,看着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热热闹闹的走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因为打输她,为她拉了一个月的车,她请他在云鹤楼吃过一顿好饭,只因为他说谁给他好吃的他就记住谁,那时候,他们好像都很傻,傻得没边。如今已经是四年过去,她,变成什么样了?可沙林风向来心思没有细到那个地步,他随意的挽起袖子,准备下楼到云鹤楼吃个早饭,然后到附近的公园逛一圈,他的生活好像很闲,邱岩说他就是块招牌,别的不用干,只要负责好好的体面的挂在那里就行。
吃过早饭,沙林风在路边上溜达,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想,她已经回来了,自己是否能在哪里见到她,这条路,以前他们常走,那座桥,他在哪里救过她,他们会不会充满意外的在一个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相遇,那种可以被人称之为缘分或者命运的东西。
他在路上闲庭信步一般的走,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来自于与生俱来的警觉和本能,他立刻闪身贴在墙上,慢慢的向枪声传来的地方靠近,枪声突然没有了,只有两个人脚步声犹疑的来来去去,沙林风知道他们找不到目标了,就在沙林风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的时候,一个身穿灰色西装头戴黑色礼帽的瘦削男子正面突袭下掉一人的手枪,两一个人回神开枪,只听碰碰两声,那人手臂被鲜血染红,枪落在地上,“滚!”沙林风听到声音一愣,直觉出手取那人的黑色礼帽,那人猝不及防,和沙林风近距离对了几招,沙林风的手臂略过那人头顶,带起的一阵疾风摘掉了那人的帽子,一时青丝如瀑落下,沙林风一愣,是个女人,对面的女人抬起头,“好久不见,沙林风!”
“秦衾!”
“不用叫的那么亲热吧,还亲亲,被我爹听到,你是找打了。”秦衾捡起地上的帽子,调侃。
“是谁要杀你!”沙林风此刻对这件事情比追究她不辞而别更要紧。
“我可是上海滩最有钱的继承人,想要我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秦衾自我调侃。
“我想他们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杀手吧!”沙林风扒开躺在地上那人的衣服,身上满是疤痕其中不乏子弹留下的伤口,分明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这没什么。”秦衾有些不耐烦,她不想跟沙林风解释那么多,说的多了,他一定会插手管,但这件事,她不想牵扯上沙林风。
“你差点死在这里!如果不是我经过,你可能死了都没人知道。”沙林风承认自己好像是关心过头了,但他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特别是看到她的手臂上渗出的鲜血,他粗鲁的扯开秦衾的袖子,只是擦伤,“距离那么近,你也敢开枪,不怕打死的是自己!”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沙林风给秦衾止血。
“你还留着呢。”秦衾问。
“什么?”沙林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上的药瓶,这还是她当年送他的那瓶。“很好用,就带着了。”
“这么久了,还能用吗?”
“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下。”沙林风给秦衾包扎好,拉着她离开,这回秦衾没有抗议。
“去哪啊,我还得回家陪我爹吃饭呢。”秦衾被沙林风拉着往前走,眼看越走越偏僻,她看着沙林风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少找借口。”
“哎,沙林风,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啊,不过时过境迁,你已经不是当年上海拉车的混小子了。”拖住一棵树,秦衾怎么可不肯再走,开始耍赖。
“你这么大的人了,长脑子没有,跟我玩三岁小孩的把戏。”沙林风利索的掰开秦衾抱着树的手把人打横抱着来,有力的臂膀制止了秦衾的挣扎,不管她呼天抢地,硬是把人带走了。
“沙林风,你小人,坏蛋,混球,你敢囚禁我,我一定要你好看。”秦衾总算是知道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有多大了,这家伙那么多年的架真不是白打的,每一次都能牢牢的掌控住自己。
“出去四年,还以为你长大了,现在看来,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沙林风牢牢制住秦衾,故意在她耳边说,看着她的脸慢慢的染上粉色的红霞,沙林风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这样的女人,自己怎么能放她离开自己那么久,如果当年,如果当年她就已经像现在一样被自己抱在怀里,那这四年来不曾启齿过的想念是不是就不用自己在深夜一遍遍的独尝。
“沙林风,你变坏了!”秦衾抗议,这个男人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脚踢开房门,沙林风把秦衾放在屋子的椅子上,盯着她的眼睛。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说,你在德国都干什么了?”
“还知道我去德国了,那你还知道什么啊?”秦衾打量了一下这件房子,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窗帘的温度让人很舒服,有些疲累的秦衾大个哈欠,不是很有精神的说。
“累了。”沙林风又换了话题。
“你这么跳跃性的思维,你的属下一定觉得你很烦。”摸摸额头,秦衾觉得自己有点发烧。
“睡吧,我在这里,你很安全。”沙林风轻轻拍抚着秦衾的背,看着她一点点被睡眠吞没,阳光还留了一角的影子落在秦衾的手上,沙林风被手背上跳跃的光芒吸引了视线,轻轻的抬起她的手,手指变的粗糙了,因为长了指茧,滑落的衣袖露出秦衾的手腕,上面的疤痕虽然已经不是很清晰但沙林风很清楚,那是利器划过留下的伤口,整齐的让人心慌,即使不用看他也猜的出来,这样的伤她的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当年那个坐在自己车里喜欢跟风赛跑的爱笑女孩已经长大,而自己如果再不抓紧她的手,就会永远的失去这个机会。
托起她柔软的身体,沙林风把秦衾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好被子,床边的柜子上摆放着新鲜盛开的花儿,沙林风取了一朵,簪在秦衾的鬓上,“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沙林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一字一句的读,直至天光完全沉没于地平线以下。
这样的相逢,始料未及,却也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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