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碑林,叙述一种。
小野常常给某朋友说起古都的钟声,城楼的雪,羊肉泡馍的膻香,可这些于她而言不过都是碎片化的想象。她这次想听更真实的故事。
古城墙南城门前有着大大的牌楼,东侧的绿荫之后藏着叫做榴园的地下街区,都是装潢高档的酒吧与小食店。穿过呼呼风啸的门洞,顺城巷沿着城墙根东西展开,街道宽好几米,停一排车也不妨碍两向并行。顺城巷一路,南侧是城墙,幽青的砖,垫高的人行道,冷峻地吐露着古朴的气息,不言不语;北侧常是居民小院与酒吧的混搭,门面几乎都做旧,装饰性的斗拱与飞檐,依仗南门的名气,暮夜里,华灯夜放千树,游人熙来攘往。
一路东行百十来米,是古城大名鼎鼎的碑林,或者说碑林博物馆——不是我想象中那般风雨中名碑乱立,纸墨间人竞相摹!他持重优雅地端着。此地有博物馆前的广场,不大的三角形的地,零散有些摊子,不似回民街那样买烤串果汁儿与毫无意义的小装饰品,此地都是笔墨纸砚,甚至有人推来摊车,卖石篆章,数分钟之后便能给掏钱的顾客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与意趣。
是这样的。城市的街景其实总是情趣盎然。我注意这些人的脸,都是良善坦然的,篆章的与卖画的常能聊天,地道陕西话,语调里都是笑意。
此外,还有比小商贩更淡泊的谋生者。
一个鬓角斑白的老爷子,常在篆章摊子旁边支起自己的书法摊,地砖脏兮兮的,遂垫了蛇皮袋布料的薄层,再把自己厚厚一沓写了书法的熟宣放在上面,压上两块光滑的大卵石,负手而立。
另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画的是折扇,题材是或嫌过时但并不俗套的梅竹兰菊,扇骨颜色新嫩,应该是最近完成的产品,扇上批注的小楷端正娟秀。我在一旁伫立许久,不期然看到她的脸,有些苍黄但并不沧桑,会书画的人总是内心要平和许多的吧,既然目光相接,我该说句话:
“您画得很美丽,字也好看。”
“我可以画得更好。”她说。
一旁围观的有一中年女子,烫过的黑发垂到肩上,披了块紫色的大方巾,妆容精致,抿嘴说到:“我这么说您可别生气,你这扇啊,画得几处可是有问题......”
老奶奶倒也没有生气,走到那女人跟前,从正面打量起自己的作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我走开了好远,字画地摊那边爆发出一阵阵敞亮的笑声。
此地倒也没有其他广场那般有人在地上蘸水练字,许是离书院门近,书墨味道都是实在的气息。
进了碑林博物馆,给另一基友直播上官婉儿墓志铭,他却直接发来西安碑林博物馆的百度云盘的碑帖电子书全集。服了。
我写字不好,也未曾研究过书法,欣赏不来逆峰中峰回峰之笔法。
逛完大部分碑刻,对一樽公示科举中举人员的碑刻印象颇深,它的背面刻的是岁寒三友,当是一种勉励。
也有一樽古寺重修的纪念碑刻,背面镌了苏东坡的暗香浮动月黄昏之意境图,不知道画也可以入碑,十分惊讶。
碑林里制作拓片的师傅裱纸上碑,拿着布团子沾墨拍匀,节奏感强烈,有一种技艺专精的一丝不苟,与之搭话聊天,师傅满口我听不懂的陕西话,未果。
碑林博物馆东侧的街道上有许多的广告公司,我疑心是书画店的转型产业,脑补了书画店小儿子继承家业却不练书法改学PS的家庭故事,想写进作业里,感觉会狗血而繁琐,遂作罢。
南行至一十字路口,左转再行百余米可到骡马市的后门,此条街的北面是三四层的楼房,底商上住,窗户大得放肆;南面的一两层小屋与之形成相对的照看,街道开阔,是旧房子在新城市的面貌。
骡马市内有一抄手馆,日式装潢的店面,川渝风味的红油汤,面子和里子都要兼顾,风格杂糅,大多数红网餐厅都是这样的路数。朋友带我来,我又带朋友来,朋友又带她的朋友来。再往西北方向过去便是钟鼓楼一带。
骡马市正对的巷道可直接行至书院门横街,这真是条巷道,差不多容一车通行,我喜欢这种古风的局隘,有家属院小楼和平房,一个窗台一家隐私。一路而行,大多数的小店都贩卖餐食:“血羊汤粉”等等——下意识从右向左读了招牌,朋友笑我碑刻看多了,我辩解说这四个字怎么颠来倒去似乎都对:“羊血汤粉”和“血羊粉汤”。
有一裤带面馆,将店名书在微微发黄的宣纸上,装裱到深木色的框里,牌匾挂得不高,亲切。
巷道空间局促,也有安置健身设施的狭长空地,有一些人正在使用。
路上的匆匆行人无法记清楚街道的样子和与其相关的生活,停驻的人才能感知到场地的意义:青年旅社里新到的年轻人在此地坐古拥今;开餐馆的老板来西安十几年,生活的细节组成了新的乡情……有人会一直在这里。
转头到了是书院门正街,东侧与碑林小广场相连……
“你讲的还是寡淡的东西,没有故事,没有人与人之间。”朋友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我。
“只缘身在此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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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夫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7-19 19:5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