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健身”
现代人健身,被认为是为了获得一具健康的躯体。如果在健康之上能更强健(匀整的躯体、健硕的肌肉),则在展示健康之余,施展为一种诱惑。诱惑引导的是目光,目光则来自于内在的想象,由异性所投射。但加诸于躯体上的肌肉并不是身体与生俱来便需要的(可能史前时代需要),后天锻炼加在身上的这种过度,似乎与健康没有本质关系。
古希腊信奉肉体之美,身体被当做一件可供欣赏的艺术品来打制。如此才有了希腊雕塑中完美健壮的身体,而民众热衷于锻炼自然而然导致运动的产生,随之便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现代运动仍然是希腊遗留下的遗产,竞技是为了展示力量与速度,并获得荣誉。
对中国古人而言,似乎从未有过“运动”的概念。或者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中。呼吸吐纳不也是一种运动形式?它与日常生活紧密贴合。也就是说,中国的古人不曾对日常的活动与剧烈的运动有所分别,自然也就没有“锻炼”概念;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修行”中(我们有“武术”,另外再研究)。
“锻炼”与“修养”具有本质的区别。从实用角度看(撇开美观功能),锻炼只有在身体受损或虚弱时才有意义,为的是让躯体恢复活力;锻炼同时需要从日常生活中辟出专门的场域和时间(就像当下的“健身”)。修养与此不同,它无时无刻不能进行,它没有区隔生活的时间与修养的时间,而是将修养融入日常活动中。
这显示出东西方两种文化不同的面相。对西方人来说,身体的活力随着日常事务不断损耗,因而需要在耗损之后通过锻炼来补足能量,然后再接着损耗、锻炼,如此循环。但对中国的古人,这种“锻炼”(也即修养)可以在任意时刻进行,这里没有能量被消耗、再补足的问题。一直便是满的,谈何损耗;即便遭受突发的损耗,也能在日常修养中将其弥补回来。
“健身”,看来只是西方逻辑下的产物。人们之所以去健身,是为了能让身体具有再次损耗的潜力,而不是为了身体之健康。相反,健身是为了身体的不健康,是为了让身体能在下次的损耗中进入不健康的状态,再强制身体来健身。为了身体的健康锻炼和为了不健康锻炼判然有别,中国古人的例子已经向我们说明了运动并非导向健康的唯一之途。
这显得如此明白,现代人奇怪的生活形态已经为“健身”这面魔镜映照了出来。我们进入了“损耗-补充”的循环:无止境地享乐,待身体损耗后通过健身补足能量,接着再进入对身体的损耗中。这反映在当下青年身上: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吃消食片,一边困死、一边喝咖啡提神……当然,这是极不健康的,但因为有“健身”,一切都让人觉得能被弥补回来。
我想,在被西方人带偏的路途上,是时候回过头看看我们自身的文化如何处理“健康”的问题。健康不是与不健康相对立,两者有相互转换的潜在关系,不健康作为一种负面向的健康,通过调息多少能被转化回来。不管怎么说,这都要比“损耗-补充”的模式更健康吧。当然,我好不排斥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