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反与正》与其他
《反与正》是加缪二十多岁时写的一篇随笔,其中讲到了一个老妇人,加缪说她“和各种精灵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各种描述都表明她是一个活在自我世界的人,没有朋友,与家人保持冷漠。当她继承了一笔遗产后,她的投资是买下一处坟墓。
加缪对于“死亡”的讨论是从未停止的,在西西弗神话中,加缪讨论了这种荒谬感,人与生活的离异,就是荒谬,而身陷荒谬的人在寻求解脱时,往往用自杀来试图挣脱荒谬的藩篱,肉体自杀,或是哲学自杀。而《反与正》中的老人,在时日不多的人生尽头,坦然地做下最后一笔投资。她对这个最后的礼物是满意的,并且像对待新家一样,充满热情与关心。并且当她在发现,她在世人的心目中已经死了,坟墓旁摆着陌生的过路人放着的紫色堇。在加缪看来,这是两个世界,一正一反。正的世界,是社会、集体与人际关系;反的世界,是自己的率真世界与独立王国。大多数人都在正面的世界里奔波,对反面世界的存在一无所知,或者选择漠视。而老人在我看来就像《局外人》中的莫尔索一样,他们的言行不受正面世界的约束,而是选择在反面的世界中获得精神解脱,他们是荒诞人,在面对荒谬的拷问之下,作出了加缪式的反抗,一种积极的哲学反抗。不得不想起动画长片《Coco》中的死亡观:当世界上无人记得你的时候,便意味着你的真正死亡。这种想象尽管是一种天马行空的虚构,但是并非不具有现实的参考意义。在《反与正》的结尾,加缪写到:“她还没有咽气,女儿就给她穿衣服入殓......不过,我们生活在匆匆忙忙的人们中间,这究竟是很可奇怪的。”老人还未死亡,她的亲人已经为她提前完成了宣告死亡的仪式。但是这种视角实际上还是世俗上,或者说正面世界中的他人视角,如果用这种观念来对一个人的死亡进行宣判,那么这无疑是与加缪的思想相悖的。在这种观念下,你的死亡与否,成为了他人决定的结果,而你自己却无法对此进行选择,也就是说,一个荒诞人最终还是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被宣告了死亡。但是加缪笔下的反抗者,熟知的莫尔索,以及这位老人,他们在正面的世界被宣告了死亡,但是在反面世界却打破了荒诞,完成了解脱。用莫尔索的话来说,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睁开眼睛正视光犹如正视死亡,这才是大勇。”加缪在二十岁的时候就熟稔死亡,他对死亡的观念已经超出世俗恐惧与避讳的传统,用哲学家的坦然试图对死亡进行着不断解读。帕斯卡在《思想录》中将人的处境比作待刑的死囚,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只能眼睁睁身边的他人一个又一个地被处死。既然无法改变这一不变的事实,那就不如去接受现实,并且通过反抗来使得自身圆满。这就是加缪的反抗精神。在我们看来,一位文学家能够在二战后颓废迷茫的世界情绪下作出如此积极的反思,是尤为可贵的!
联想思考:鲁迅《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一个作茧自缚,在孤独中挣扎的可怜人物。同样是在死后被世人遗忘的人,但是加缪与鲁迅,却用两种写作方式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也许是年龄的差距,老妇人不为世情所困,积极、率真面对着孤独、荒诞、以及死亡。魏连殳,作茧自缚的人,在狗群之中一匹受伤的狼,依旧还是为世俗人事所累。年轻人,需要“活下去”,而中国的年轻人,面临着民族出路的未知,与狼狗社会的竞争压力,新旧更替的民族社会阵痛期,让这样一个魏连殳面临了西方人不具备的压力。诚然,黄子平指出20世纪中西文学共同拥有一种悲凉气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但是这中西的雾气是否有所区分,还是一个亟待讨论的问题。或者,同样是在悲凉之雾中的思考者,西方的加缪已经想出了荒诞反抗的存在主义药方,而写作《孤独者》时期的鲁迅依然在茫然中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