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 6
夜半鸡叫6 清恒闷声不响地吃了饭,和衣而睡。罗婶也不搭理他,家里寂静的怕人。罗露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这孩子心里藏着太多的事,脸上都莫名地添上了成年人的忧患。他想爸爸,却回不了自己的家,他知道那个遥远的家正一点抹去他存在的痕迹。他知道奶奶也巴不得爸爸接他回去,可是妈妈不愿意看见他,她一说话就会看见瑟瑟发抖的露露,爸爸当然做不了主。他有点恨自己的亲妈,她为什么会服毒呢,他小小的脑袋想不清楚,因为爸爸喝醉了就砸东西,她稍一拦那拳头就会落在她身上。还是她逮着了爸爸塞钱给奶奶。反正妈妈的脸在他脑海里起起伏伏,沉下去的时候他想她,浮起来的时候他更想她。她没资格去死的,露露还没长大。跟他一样想的还有他二叔。清恒被撵回家后特别恨新嫂子,特别想念旧嫂子。那个瘦瘦小小面容清秀的女人身上承载了太多他对于女性的憧憬与梦想,将来的妻子若是办点像她,他就心满意足了。那个定亲的杜姓女子,长得倒还顺眼,见过几次面,不过听说性子很烈,上面一个出嫁的姐姐,下面一个超生的弟弟,小她十二岁。那弟弟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老是欺负她。有一回清恒跑去看她,亲眼看见那小霸王因为一碗蛋炒饭指着鼻子骂她,她碍于面子亲亲地打了一巴掌,刚好被从地里回来的妈妈看见,一直骂她,也不管我的感受,杜女子哭得眼泡子肿的发亮。那闯祸的小霸王一旁乐得直做鬼脸。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她走出门外,安慰她自己回早点娶她,救她脱离苦海。杜女子含泪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两人坐在暮色苍茫的村子尽头,很久没有说话。清恒如今想想,难道现在自己的家就不是苦海吗?杜女子刚从虎口脱险又跌落到悬崖吗?瞅瞅自己的母亲不也是一天到晚指桑骂槐,事事不顺眼,件件不遂心,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三个和尚头在屋子里出出进进,连一点活泼的空气欢笑的引子都没有,他都不耐烦这沉闷了,还想拉杜姓女子一同陪葬吗?旧嫂子在世的时候家里不是这样的,起码他们回来过年的几天,家里到处弥漫着醉人的欢乐。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围坐在桌前,哪怕是粗茶淡饭吃起来都津津有味。嫂子爱脸红,一说话就笑,一抹淡淡的红晕一点点地荡漾开来,在一张烤瓷般光洁如玉的脸上。清恒如痴如醉地看着她,连筷子掉在地上都未察觉。他的杜姓女子不美,一张黑红如熟透的枣子的脸,上面枝枝桠桠的是满含怨恨的双眼。他们都是苦透的人,也许能够相互掺扶着过许多年吧。 清恒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露露跑进来站在床边拉拉他的胳膊,饶舌说,二叔,对门小财的媳妇和农药死了。他惊地一下子坐起来问咋回事。露露怯怯地说,奶奶听人说,她和小财妈吵架,小财的弟弟气不过揍了她一顿。她哭着说,哪里有小叔子打嫂子的道理,让我如何出去见人,她不活了。别人以为她只是说出来吓人,谁知道她真的摸到门后面藏着的一瓶敌敌畏,一口气全都灌下去了。等到小财妈看见,她已经口吐白沫脸都青紫了,送到卫生院人就不行了。清恒叹了口气又睡下去。这小财的媳妇高高大大的,偏生打不过她家小矮个小叔子吗?要是决意赴死,为什么不好好跟小财弟打一架,抓得他满脸指甲印儿才行。 清恒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想,一片漫无边际的惨白大雾,他看见小财媳妇披头散发地哭诉,我冤枉啊,一家子欺负我一个外姓人,连同床共枕的小财都不向我,跟他妈一条心,他叫嚣着你咋不去死呢?去死去死。一会他的嫂子也神色凄然地走过来,向他招招手说,二弟,你哥在外面和我亲亲热热,人前装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其实在家里他老大自居,喝醉酒就打人,打得我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露露还好吗?我可真想他,真想他。活着生不如死,死了又怎样?还是在煎熬。无处可逃啊。清恒突然被吓醒了,黑糊糊的房间里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想叫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来。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他热乎乎的胳膊,是妈,她在缓缓地说,你小子称心如意了,天天嚷着死也不结婚,为一双破皮凉鞋。如今这婚是真接不成了。你赶快起来到杜家去,杜姓女子前半夜喝农药自杀了。好心疼人啊,听说被他妈发现时还有口气,那倔老太婆不去救她,反而奔上前发疯地撕打她,她爹也恼怒地踢了她两脚。那女孩子啊也是活够了,一脸的眼泪,一心想死,被别人强送到医院里,神智还清醒着只是流眼泪,牙关紧闭,胃管子就是插不进去。她爹又发飙了,一把推开医生,连踹孩子三脚,窝心脚啊,那丫头就这样恨恨地走了。原因啊,听说又是为她那小霸王弟,告状说他姐打了他。清恒脑袋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他只知道坏事了,准媳妇死了。咋啥倒霉事都让他遇见了。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就算活着嫁过来,再受妈妈的闲气,一想不开,再死他家里。到那时候又不好了。罢罢罢,走了倒清净,他再也不担心她在家里受欺负了,谁也欺负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