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人陷入危险，其他人可能也不再安全

今年春节又去了趟柬埔寨，在暹粒一家不起眼的书店买了两本儿童画书。其中的一本，竟然把我给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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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只老鼠从墙上的洞里偷瞄到一对农村夫妇赶集回来，把集市上买到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篮子里向外掏。除了一些它能吃的东西，还有个捕鼠夹。这可把老鼠吓坏了。

它冲到屋外，一刻不停地叫喊着“屋里有捕鼠夹！！！”

母鸡第一个听见老鼠的叫喊，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伙计！我能理解你看到捕鼠夹有多害怕。不过那不是针对我的。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鼠又跑了一会儿，遇见一头猪。它把家里有个捕鼠夹的消息告诉了猪。猪表示很同情，怜悯地说：“我亲爱的小伙伴！我无法帮助你，只能为你祈祷不被那个捕鼠夹伤害到。”

老鼠又遇见一头牛，给它也讲了农夫买捕鼠夹的事。牛漠不关心地说：“那是专门对付你的，与我何干？”

老鼠孤零零地回到农夫家里，四下里寻找捕鼠夹，又害怕又绝望。当天夜里，屋里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捕鼠夹夹住了。妻子赶紧冲过去检查。家里一片漆黑，她没看清楚被夹住的其实是一条毒蛇。妻子被蛇咬发起高烧，丈夫赶紧把她送进医院。

村里的左邻右舍都在说喝点儿热鸡汤能让高烧的人好受些。农夫杀了鸡，为妻子炖了汤。妻子的病情未见好转，远亲近邻都来探望。见家里没什么可吃的，农夫把猪杀了招待客人。

数周之后，妻子病逝了。农夫只好把牛宰了给客人们吃。生活中要患难与共。一旦有人陷入危险，其他人可能也不再安全。马丁•路德•金说：“任何地方的不公正都是对所有公正的威胁”。

这本低幼读物太酷了，只用了十张图和五百多个字，就讲了一个远比“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更深刻的道理。

农夫与动物之间业已形成的相安无事的平衡状态被一个捕鼠夹打破了。引入捕鼠夹引发了蝴蝶效应，一系列环环相扣、互为因果的悲剧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不但吓坏了老鼠，夹住了毒蛇，还害死了一只鸡、一头猪、一头牛，甚至还有人丧命，并且惊动了整个村落和一个家族，简直是一桩让人毛骨悚然的连环案啊！如果仔细琢磨一下“刚买回来的捕鼠夹被老鼠发现”、“捕鼠夹夹住了一条毒蛇”这些偶然事件背后的必然性（吃老鼠的不光有猫，还有蛇→有鼠的地方发现蛇一点儿也不奇怪；夜里漆黑一片，只听声儿判断不出来被夹住的是什么东西→被毒蛇咬中会生病发烧→病了就会有人来看望→来看望就有人支招，说什么喝鸡汤可能有助于退烧→蛇毒最终夺走生命，远亲近邻来参加葬礼→来人了需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杀鸡宰牛不可避免……）就会发现，故事中人畜和平共处的安宁世界土崩瓦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故事结尾处“生活中要患难与共”的感想非常俗套，但是“一旦有人陷入危险，其他人可能也不再安全”的说法却很值得玩味，甚至击中了“（极端）民族主义”、“地方保护主义”、“逆全球化”、“*国人优先”等政治不正确观点的要害。

往深了说，这一则关于“复杂系统”的寓言。微观地看，有动物和人组成的“复杂系统”下面存在“人讨厌鼠，鼠怕捕鼠夹”的对立关系、“鼠怕蛇、蛇吃鼠”的对立关系（故事中没有体现）”、“人怕蛇，蛇咬人的”的对立关系、“人饲养鸡、猪和牛，却也会吃掉它们”的食物链关系、“父老乡亲之间你让我欠人情、我还你好肉好酒”共生关系......这种层层相属、环环相扣的关系网，本就是世间万物的真实状态。复杂系统下各种要素存在、运动和发展的规律远非简单的“对立统一”、“非黑即白”式两元思维能够应对的。

还有，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是矛盾的复合体：

- 老鼠不劳而获，偷吃粮食，但它将因此被捕鼠夹夹住，甚至被处死，

- 农户想用捕鼠夹逮住老鼠甚至处死它，却为此献出了生命

- 鸡、猪和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未对落难的老鼠伸出援手，但最后都下了锅

- 蛇没招惹任何人却被捕鼠夹伤害，所以它咬死了人

- 捕鼠夹玩忽职守，伤害了职责范围之外的无辜的蛇

- 远亲近邻出于好意探望病人、参加葬礼，直接导致鸡、猪和牛被宰杀。

这里面既找不出一个“正面”角色，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死有余辜的恶魔，全都有污点，又都值得同情。从“人设”上面就有效地避免了这个故事落入“邪不压正”、“惩恶扬善”的窠臼。

我一直觉得，“看书、看电影不再刻意辨别好人和坏人”是欣赏水平和审美的巨大进步。而柬埔寨小朋友能有机会看到这样一则既冷静又客观、既高级又深刻的寓言，还是大幸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