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达尔文
2月19日,达尔文全市将举行日军轰炸76周年纪念活动,无奈明天就要飞回悉尼,只能遗憾错过。
1942年2月19日,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的日军空袭了达尔文,这个澳洲最北边的城市。这是澳洲本土第一次遭受战争重创,鉴于前一年底的珍珠港空袭以及后来的新加坡沦陷,达尔文成为日军下一个目标几乎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澳洲政府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具体日期,也不清楚会是怎样的攻击规模。在这之前,平民已陆续往南安置,所以2月19日空袭当日达尔文伤亡人数没有数月前的珍珠港惨重,但空袭规模实则比珍珠港大得多。达尔文作为城市遭受重创,包括唐人街,当时几乎全部被毁,作为通讯重地的邮局,更是成为日军空袭首要目标,坚守岗位负责传送电报的工作人员中当天多人罹难。
其中也有幸存者。今天在去达尔文军事博物馆的巴士上,认识了一位姓Corr的老人,正好也来自悉尼,来回聊了一路。说起来我俩还是校友,他60年代在新南威尔士大学(UNSW)读商科,毕业后在澳洲联邦银行(CBA)工作,一直到退休。他跟我说了他父亲的故事,他父亲当时就在达尔文邮局做文员,是那天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空袭之后,他父亲就被安排转移,一路南下,之后入伍海军,其间某次舞会认识他后来的妻子,战争结束后于1946年在悉尼结婚,安家于悉尼西部的Lidcombe。而这位善谈的Corr,于1948年出生,聊天中间他还开玩笑说如果没有日军空袭达尔文,他就很有可能生长于斯,而不像现在,和我一样更多只是达尔文的游客。

当然,因为他父亲的这段历史,他不仅仅只是游客。达尔文对他而言,一定有着比我更多的意义。他跟我说,他会参加2月19日的纪念活动,之后再飞去东帝汶去见他在那里的表亲。问我军事博物馆怎么样,听到我说还不错但有点小,他马上说可以看的东西还是有很多,而且有一块展览区每次都会有变化,比如这次的美军战船Don Isidro沉没史展览,就和之前不同。他说已经去过军事博物馆好几次,可每次来达尔文都还是会再去看看。

空袭之后,达尔文全城变成了军事重地和海防前哨。日军之后在达尔文以及北领地的其它几个城市空袭不断,但2月19日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当时澳洲政府出于对澳军和国民士气的考虑,没有对空袭做过多报道,甚至还有所刻意淡化处理。但日军如此攻击澳洲本土,对澳洲政府带来的冲击不小,可算真切尝到了“黄祸”和疑似报复的滋味。20世纪初建立联邦以来奉行白澳政策的澳洲,推行此政策原因很多,其中自然有对“黄祸”的恐惧,而一战结束后巴黎和会期间,澳洲无论是自发还是被利用,对日本提出的种族平等修正案投了否决票。这次空袭,也决定了后来澳洲的国策转向,国内央视和其它媒体常常喜欢说澳洲唯美国马首是瞻,可是设身处地想,澳洲二战期间和之后这样选择,不无它的道理,也是历史必然,作为一个至今也不过是“中等强国”的澳洲,需要有一个在价值观上相近而又能在国防和军事上保护自己的角色,母国英国在二战期间孱弱国力和自保本性暴露无遗,根本无暇照顾到澳洲,怎么办?唯有结盟美国才是首选。
达尔文在澳洲,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仿佛遗世而独立。即使没有这段二战史,它也和澳洲的其它城市有着太多不同。它是最小的首府城市,至今人口依然只有十多万,是澳洲大陆最北的前沿阵地,离印尼雅加达和巴厘岛的距离都要比悉尼近得多。城市人口中土著人的比例比其它城市高,相比在悉尼你日常生活中几乎见不到土著人的身影,在达尔文他们的存在感简直不容忽视。因为靠近东南亚的关系,达尔文作为门户城市,偷渡船民引发的难民安置和处理问题在澳洲所有城市中也是最为严重。而加上这段二战史,这座城市更是特别。它应该是澳洲唯一一座为应战开建储油隧道的城市,而且隧道规模不小,虽然后来并未投入实际使用,但当年二战太平洋战场的局势由此可见一斑。这几天走在大街上,还可以随处可见道路两边挂着2月19日空袭纪念活动的宣传,似乎更笼上了一丝悲情的色彩。


达尔文的悲情,不仅仅是当年的日军空袭,或是如今土著和难民问题的棘手,以及相比东海岸发展的严重滞后,它作为热带城市,也面临着巨大的气象灾害威胁。很难想象,达尔文曾在1974年的圣诞平安夜被台风洪水几乎夷为平地,这座城市在那一晚再度遭受重创,损失甚至比几十年前的日军空袭更为惨烈。所以我不愿意去抱怨达尔文的城市建筑如何地一点都不澳洲,整体过于简陋和丑陋,在历经这两次人祸和天灾之后,它能有如今这般模样,已实属不易。而且抛开建筑美学不谈,达尔文的城市格局和景观其实还是不错,简洁轻快,绿意盎然,而且滨海,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差。
雨季造访达尔文,身处其间想象和感受当年那天灾,让人对大自然更多一份敬畏之心,所谓“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而日军空袭这场人祸,如今已76年过去,但澳洲人,特别是达尔文人,不敢忘,也不能忘。澳洲前总理阿伯特2014年某次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时曾夸过日军当年二战期间所表现出来的“技能和荣誉感”,太不合时宜,简直找喷,若干年后,在达尔文最后一夜,想起阿伯特此番言论,更能理解当年澳媒(中国媒体自然不用说)为何对其“笔伐口诛”。
3155公里,是悉尼和达尔文之间的距离。许是对澳洲的地理疆域还不算太熟悉,来达尔文之前心里也未有太直观感受到这是一个多么远的城市,可是若置身中国,这距离差不多已相当于从江浙沪到乌鲁木齐。赶上了每日午后几乎如约而至会有降水的雨季,稍稍有些恼人,都没能去周边盛名在外的卡卡杜国家公园,但这反而更让我沉下心来深入了解和感受这座城市的别样历史,也算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