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滑冰场
眼看着窗户一天比一天模糊,老张知道,自己的小买卖又要开张了。
整座抚顺城被一条河劈成两半,这条河叫浑河,老张的小买卖全依仗着它。这里冬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34度,河面被冻得死死的,沿着河边的一些不太深的区域便被人们划出一块一块,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滑冰场。
老张就是其中一块的经营者。
已经30年了,老张滑冰场那块牌子从最开始鲜艳的蓝色变成几近白色,离开5米远根本无法认清上面的字。老张没想过换掉它,毕竟自己是整条河上生意最好的一家,人们根本无需通过牌子来找到他。
20元的通票,可以畅玩冰车和溜冰鞋,小孩子还可以享受半价票,这并不是老张的优势,人们喜欢去他那里是因为老张的器具永远是发亮的,闪着光,反射着冬日的暖阳,晃眼睛。
老孙是老张开始做起小买卖来第一个客人。俩人本来住邻居,老孙早早丧了偶,儿女又不常来看他,常常一个人。老张和老伴七娘便常常招呼着他来吃饭,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酒友。
老孙有自己的滑冰鞋存放在老张那,每天刚刚晌午,就见他手里拎着瓶二锅头兴高采烈的沿着河岸走来。老孙年轻时打过仗,用机枪扫射过美国人,到现在右手的食指都无法直立起来。身体强壮,能吃苦,每每有人询问其喝酒的事,他都有一套强硬的理论。
“咱不多,一天就一瓶,瞧这身体,我跟你说,电视上都是一派胡言,身体好不好和喝酒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老张已经听过无数遍,他常笑着摇摇头,将刚刚擦拭过的老孙的冰鞋顺着冰面丢过去。
“行咧,也不是每个喝大酒的人都有你这样的运动量。”
老孙在滑冰场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有时老张忙完去吃午饭,老孙也会帮忙照顾生意。小黑是他期中一个朋友,尽管两人年纪差了40岁。
小黑常常在冬天出现,春天消失,行踪不定,老孙数度想认下这个孤儿做干儿子,但小黑总是笑笑,不应他。
这天,老孙啃着鸡腿,喝着二锅头,正享受着难得没有大风的暖日,突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着远远的一个黑色的小身影喊了出来:
“黑子!你可算来了,这都开张多少天了!”
小黑从远处走了过来,冲着老孙笑了笑,递给了他一袋酒鬼花生米。
“哟,我儿子够孝顺啊,正好爹也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
老孙从帐篷里拿出了一双崭新的滑冰鞋。
“以后就别穿老张这客用的鞋了,爹送你一双专属的。”
小黑继续冲老孙笑着,接过滑冰鞋。
“你这滑头,什么时候话能多点,和你爹说说。”
小黑技艺一流,仿佛他就是在冰面上出生的,转体,倒滑,近几年连空翻都游刃有余,搞得老孙常常献出自己惊讶的下巴。
“成,这小子,爹这鞋没白送你。”
“怎么,七娘还没消息呢?”
老孙看老张抽着闷烟,一个快蹬滑了过去。
“没啊,我已经不盼了。”
老张的媳妇七娘自打10年前去探亲,就再也没回来,亲戚那边说根本没有见她来过,寻人启事,警方,都没有给老张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快年关了,过去就是满11年了,哎…你说她是死是活,也好有个说法啊。”
“老张,你人好,老天不会这样待你,肯定会有消息的,走,咱喝一杯去。”
除夕夜。
老张老孙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在冰场的帐篷外搭了个小火炉,做了饺子和简易的小火锅,准备一起过年。
老孙一个人干了一整杯二锅头。
“你说,这现在不让放鞭炮了总觉得不是滋味。”
“就是,过年没个响儿,那还叫过年吗?”
“主要是七娘要是能听到咱这响儿,也能知道咱在想她……”
“哥,别说了,要么咱喊几声。”
砰,砰砰,砰砰砰。
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声声的爆响吓了老哥几个一激灵,顺着手电筒望过去,只见小黑拖着一排拴好的气球,放在冰面上,正用力的使冰鞋踩来踩去。
“哈哈哈,我这乖儿子!”
老孙第一个跑过去,和小黑一起用力踩了起来。
噼里啪啦,漆黑的冰面上一声声的爆响,12点的钟声也跟着淹没在声响中。
整条浑河白白的,一整夜的大雪为它盖上了厚厚的被子,七娘蹲在河边,这种时候最容易捕捉到“猎物”。
喏,有人要横穿浑河了。
因为图方便,每年都有人省下上桥的力气从河面穿过,每年也都有人因此丧命,尤其是刚下过雪的浑河,你摸不准它哪个地方没冻严实。
哗啦。
七娘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掉了进去,攥了攥手,观察了一会,估么那人再也上不来了,便拿起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了,家人来了,七娘悄悄躲在暗处,待警察结束调查,准备跟踪家人。
搭灵棚是北方的葬礼必不可少的项目,来探视的亲朋好友都会烧一张纸以示悼念。七娘混迹于探视队伍中,因为人员众多,难分清谁是谁的朋友,能来探视已经是最好的表达。
将早已做好的“门票”暗藏在烧纸当中,七娘嘴里嘀咕着:老张啊,我又给你送客人来了。这位兄弟啊,门票都给你准备好了,请你一定要记得去找老张滑冰场啊。
11年前,老张因为一场车祸去世,滑冰场一直这样空了下来,七娘将它保存得完好,她一直坚信着老张没死,滑冰场还在继续,她也一直坚持着以这样的方式为老张“送客”。
老孙就是她送过去的第一个客人。
哗啦。
又是一声,七娘抬头望去,一只绿色的气球从冰面上飞起,飘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