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手把儿子送进看守所的女人

李桂兰是我的邻居，长脸尖颌，皮肤白皙，个子很高，快到一米八了，远看就像纤细的麻杆，身上没有多少肉。丈夫王三娃，圆脸小眼，皮肤暗红，个子很矮，不到一米六五，远看就像一个球。 他们一起经过巷子时，经常有人在背后讪笑，胆肥的还会故意嬉笑的说：“三娃子，你们这是要去那儿啊？”，他们明了，但不生气，只顾走自己的路，并不答话。 他们结婚一年以后，相继生了两个娃，一个叫生灵，一个叫生聪，兄弟俩生的圆脸小眼，皮肤白皙，个子比同龄的孩子高，像是父母亲的综合体。 王三娃不喝酒，不赌博，只爱抽点便宜烟，他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种地，空闲时还帮李桂兰做点家务，这在本乡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村里算是一股清流。当时，村里的很多女人，包括我妈都羡慕李桂兰，认为她命好，嫁了个好丈夫，全然忘记了他们走在一起时滑稽可笑的样子。 日子如水，天天流逝，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老房子显得拥挤破旧，需要重盖新屋，这时候种地的收入已经不能满足家人的需求了。他要出门（打工）去挣钱了。 王三娃没有手艺，只能出笨力气，思来想去觉得挖煤最合适，挣钱多，又不要技术。李桂兰不同意，觉得挖煤危险性大，但她清楚丈夫确实需要冒点险挣点钱才能盖起新房，拉扯大儿子。所以，在王三娃的反复唠叨之下，她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王三娃出门挖煤挣钱，李桂兰在家也不轻松，她既要照顾家里的老迈的婆婆、年幼的儿子，还要侍候田里的庄稼，但她从没有在人面前抱怨过。 三年过后，王三娃盖起了村里很多人羡慕的七间松木大房。他们两口子在村里总算扬眉吐气，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嘲笑他们不成比例的身高体形了。 房子盖起来后李桂兰不想再让丈夫赌命挣钱了，但房子装修、买家具家电样样都需要钱，这让王三娃不得不再次去冒险。 李桂兰心疼丈夫，她认为可以过几年再装修房子，当下就在老房子里凑合凑合，家具、家电这些东西可以一件一件慢慢买不必心急。但是，王三娃不这样想：“我不想被村里人瞧不起，说我盖起了新房，却没钱装修，这样说让我太没颜面了” 所以他想挣更多的钱快点把房子的事都搞定，争取早起搬进新房。 恰巧当时隔壁村有个老板来我们村打听有没有人愿意去新疆淘金，他说每个班儿两百，月工资六千，而且还管吃管住。王三娃心想，这要比月工资三四千的挖煤强多了，只要每月花点烟钱就行了，剩余的都是自己的了。要是顺利，多半年下来就能够凑齐房子装修，买家具的钱了。所以，王三娃不顾李桂兰的反对，立马答应了老板。 王三娃开春去了新疆，连地里的麦子都没种就走了，李桂兰央求左邻右舍帮忙先后把小麦、油菜、玉米、土豆等庄稼种在了地里。 庄稼发芽长苗后，她整天忙着在田里锄草、打药、施肥的事儿，没有空闲的时间。 麦子黄了，准备收割的时候，李桂兰心里盼着丈夫能回来帮忙，可她心里清楚丈夫为了多挣点钱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她找来了娘家的弟弟妹妹来帮忙收割。 那天太阳毒，天热的早，所以没到中午，她们就回家了，想着午后天凉了再割也不迟。 她走到巷道口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汽车，这让她感到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村里没有汽车，而村里来的汽车大多数都是送矿难死去的人的遗体的。 她感觉出事了，立马丢掉了手里拎着的镰刀和水壶，撒腿冲向家门口。 没搞清情况的弟弟妹妹在身后喊：“……大姐……大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跑进大门，站在庭院里看到了丈夫的遗像立在廊檐中间的八仙桌上，顶上搭着两条白绸带，黑漆的骨灰盒放在桌子上，长明灯还没点起来。 她身体呆立在那儿仿佛被订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便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原来，五天前，王三娃挖掘的金矿发生了透水事故，他没逃出来淹死了。矿上老板原本打算通知家属，但那时找不到可以联系的电话号码，就和本村同去的几个小伙子商量把遗体就地火化了，骨灰送还家乡安葬。 他们从新疆出发，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赶在中午之前到了，汽车刚在停在门口没多久。 王三娃的骨灰被安葬过后，金矿老板给李桂兰赔偿了十五万块的命价钱，加上先前给的两万块的安葬费，共计赔偿了十七万块钱。 震痛过后，李桂兰早早规划好了这笔钱的去处――两万块钱留给婆婆做丧葬费，剩余的钱留给两个儿子长大后娶媳妇。 她把亡夫的钱原封不动的存进银行 三个月戴孝期满后，李桂兰把银行卡交给了婆婆保管，她和村里的女人们就结伴前往新疆摘棉花了。 实际上她这样走的原因，一方是不得已，她必须要挣钱养家，一方面是因为大儿子生灵上了初中二年级，小儿子生聪读小学五年级，她平日里就教他们烧水、做饭、洗衣服，所以生活上都不成问题。 从此，李桂兰就像候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到处打工挣钱，开春她和村里的小伙结伴去银川拉电线，五六月天热的时候她去海西青藏线上安装围栏，八九月份去格尔木摘枸杞，直到寒冬腊月各个工地停工了才回来。她就像男人那样拼命干活养活家人。 工地的老板见她干活麻利踏实，便敬重她，打听到她的遭遇，又可怜她，所以便安排她给大家伙做饭。她做的馒头又白又大，蓬松软糯，咬一口麦香四溢又带微甜，煮的面条根根筋道爽滑，炒的臊子咸香适口，很受大家伙的欢迎。 这段工程做完后，老板还会邀她赶去下个工程做饭。即便老板没活了，他也会推荐她去认识的朋友那里做饭。所以李桂兰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有活儿干，钱也挣了不少。 没过多久，李桂兰便花钱把丈夫盖起来的新房装修起来了，还添置了新沙发、衣柜、电视、dvd等大大小小的物件。 这是村里很多男人们都做不到的壮举，他们只知道整日喝酒打牌吹牛逼，对生活只有愿望，没有行动，李桂兰做的这些事让他们羞愧难当，也让他们打心底里敬重和佩服这个女人。 但李桂兰也有烦心事儿――她的大儿子生灵本来就学习差，缺整日不去上课，逃学抓河鱼抓野鸡，老师都找上门来说过好几回了。她好说歹说的劝过数次，也曾绑在梁柱上用绳子边哭边抽打过，虽然大儿子当时求饶，答应痛改前非，但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照样逃学。 她看的出来，大儿子生灵不是块学习的料，只能让他先混个初中文凭，毕业后让他学点手艺谋生了。 幸好小儿子生聪，踏实稳重，人也机灵，学习也好，让她感到甚是安慰。 几年过去了，李桂兰四十五六了，家里存了不少钱，小儿子生聪也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了。 但李桂兰发愁的就是自己的大儿子生灵。生灵初中毕业后，李桂兰托关系送烟酒给工地上认识的老板和工友，让他们帮忙给生灵找个师傅带他学习开挖掘机，后来又花了好几万块钱让他考大车驾照。 总算是没白费功夫，他现在既开货车，又开挖掘机，每月工资都五六千。可谁也没想到，生灵在外打拼这几年里染上了掷骰子的恶习，最近是货车也没心思跑，挖掘机也没心思开，每日就想着把以前輸掉的钱赢回来。他越赌越输，越输越赌，就把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全都搭进赌博里输了个干净。 李桂兰听说后立马把生灵找了回来，思来想去，现在只有让他成家，让媳妇管束管束才能收住心安稳过日子。 她坐在廊檐下的椅上对大儿子说：“你二十出头了，也该娶媳妇了。” 生灵靠着柱子说：“妈，我还小。” 她说：“你整日想着赌钱，就不能收收心，安稳过日子？” 生灵说：“妈等我捞回本了，就不玩了。” 李桂兰见他执迷不悟，只能强硬的说：“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生灵说：“妈……你……” 李桂兰说：“别叫我妈……我受不起……我对不起你爸……” 李桂兰想起来丈夫在世时的欢乐，又想到过逝后独自撑起这个家所受的苦，泪水便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再想到大儿子这样的不成器便呜呜的哭起来了。 生灵说了几句安慰母亲的话便又去赌场了。 李桂兰哭完过后，她又打起精神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人给生灵打听性格泼辣能管的住男人的姑娘。 几个月过后，李桂兰从亲戚嘴中打听到了离本村十五里外的杨家庄有个姑娘性格泼辣、做事麻利，很符合她的心意。 没过几天，李桂兰带着烟酒礼品携儿子生灵去见了姑娘，果然如亲戚所说的那样泼辣强势，心想这姑娘兴许能降伏生灵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李桂兰下定决心要给大儿子娶这姑娘，所以没过几天她提前给建行打了电话，预约要取十五万块钱准备给女方送彩礼。 有天清早，李桂兰吃完早饭，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银行取出那笔钱。她刚要动身，小儿子就打来了电话说，让她来学校开家长会。 李桂兰担心开完家长会没时间取钱了，所以她打算去学校开家长会，儿子生灵去银行取钱。她想着这是亡夫用命换来的钱，儿子再不成器也不会动这笔钱。 她开完家长会已经下午四点了，走出学校，天色阴沉暗淡，这让她有些心不安。 她赶紧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但是手机关机了，试了好几次，依旧关机。 她急忙赶到车站坐了回家的汽车，走进家门便喊：“妈，生灵回来了没？” 婆婆在灶房烧水没听见。 她走近了厨房问：“妈……妈……生灵回来了没……” 婆婆见她慌慌张张的便说：“没有啊……怎么了……” 她听到这个回答，身子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说：“……妈……生灵这畜牲……估计把钱全输光了……” 晚些时候生灵失魂落魄的走进了院子。 李桂兰冲上去给了生灵一个耳光，把有气无力的生灵打倒在了地上。 生灵爬起来跪在地上说：“妈……求求你……再给我点钱……我保证一会儿一定嬴回来……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桂兰见他这般执迷不悟便狠下心来想了个根治儿子赌瘾的办法。 她说：“……行……妈这就去给你拿钱……” 生灵眼睛放光，原地蹦了起来说：“……谢谢……谢……妈……我一定……” 婆婆听到后说：“……桂兰啊……你莫要给他钱……要不然输的更多……” 李桂兰不听走近厢房拿出了五千块钱交给了儿子。 生灵拿着钱健步如飞的走出院门。 婆婆背靠着柱子拍着大腿说：“……桂兰啊……桂兰……你怎么这样糊涂！……” 李桂兰说：“妈……你不要担心……我自有主意……” 说完，李桂兰走出了院门，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风吹的树梢莎莎响。 她悄悄的跟在生灵身后，只见生灵揣着钱走出巷道向乡里的集市走去。 她快步跟上走到了集市，集市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风呼呼的刮着。 她远远看见生灵走近了经常赌博的那个二层小洋楼。她顶着风走到楼下，抬头看见顶楼的窗户里灯亮着，从里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她没有犹豫掏出手机拨打了110说：“喂……警察同志……我儿子在这里聚众赌博……数额特别大……少说也有十几万……地址是……” 她打完电话便自言自语的说：“……你不会怪我狠心吧……可是……我也没有好的办法……” 她打完电话便自言自语的说：“……你不会怪我狠心吧……可是……我也没有好的办法……” 李桂兰亲手报警把儿子送进拘留所关押了十五日的这事，在十里八乡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就成了本县的传奇事件，在茶余饭后被乡亲们津津乐道。 十五天后生灵要从看守所出来了。 清早，婆婆便劝李桂兰去派出所接孙子回来，但她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纹丝不动，眼睛瞧着院门口。 中午时分，生灵低着头，手里拎着包，刚要迈脚跨进门槛。 李桂兰从椅子上坐起来朗声喊道：“……站住……” 生灵吓了一跳，身体往后倾倒，迈出去的脚又索了回来。 他抬起头说道：“……妈……我……” 李桂兰走到院子里说：“我和你爸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往后……我和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走到门口准备关门。 生灵扑通跪在了门口哭着说：“妈……我错了……我真错了……” 李桂兰不闻不问推搡门板。 生灵见李桂兰不理他，他哆嗦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又把食指放在了门槛上，突然他大叫一声，利索的挥刀切下了自己的手指头。 他咬着牙磕头对李桂兰说：“……妈……这赌博我不玩了……你原谅我吧……以后……我好好过日子……” 李桂兰看着儿子手指鲜血直喷，心里一阵痉挛，但她还是硬着心说：“……好……那你向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吧……” 生灵痛的额头冒汗，但他死咬住嘴唇没有哼出声，照旧向西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声音颤抖的说：“……爸儿子不孝……让你和母亲操碎了心……现在儿子知错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赌钱了……若是再犯……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李桂兰捡起断指，这才扶起生灵对他说：“我们去医院吧！” 他们在集市雇了辆面包车急忙赶往县医院，下午五点，生灵的断指被医生做了两个小时候的手术之后接好了。 生灵出院后再也没有去过赌场。 过了半年，他重新返回工地开起了挖掘机，开始踏实认真的工作了。 两年过后，生灵和工地上的女质检员小范结婚了，弟弟生聪也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师范学校。 李桂兰依旧到处到工地上做饭挣钱，她想给小儿子在县城买套楼房。虽然生活依然艰苦，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幸福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