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找到理想和生活的平衡点么?
查看话题 >山居杂缀|记一个在寒冬中寻找春天的周末兼怀北方(2018.2.4立春)
点点滴滴,天南海北,每一个经过地方都有我们的怀想。冬天,漫长而寒冷,也许是适合怀想的。

忆北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雪莱的《西风颂》是浪漫主义的,现实的冬天往往让人痛苦而绝望,特别是今年,广东太冷了。身边的老广说,这是2008年雪灾之后,广东最冷的一个冬天,十年一遇。
十年前,我在北京上学,有暖气,不觉得冷。再往上十年,我还小,根本不记得冷的感受。于是这个冬天,我觉得是最冷的。常常走在路上,忍住了放声歌唱的冲动: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本周二中午,体感温度只有4℃。再冷下去,2016年初的粤犬吠雪(其实是霰)又要出现了。吾乡在伶仃洋,上回下雪是民国十七年,再上回则是光绪朝了。
没有下雪,是不是感觉就不那么冷呢。不是的,请看亦舒借用古龙《三少爷的剑》:
我在炉火旁坐下。
“没下雪吗?”我问,“这种冷的天气,下雪反而好过点。”
大姐自书房中走出来:“三少爷来了吗?”
我装腔作势地站起来:“三少爷来了,他的剑没来。”
再看古龙《欢乐英雄》:
富贵山庄院子里的雪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白,而且也有几株梅花。但一个人的身上穿的若还是春天的薄衣服,肚子里装的若还是昨天吃的阳春面,他惟一有心情欣赏的东西就是可以往嘴里吞下去,塞饱肚子的,绝不会是白雪梅花。
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喃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
王动道:“有什么好?”
郭大路道:“你看,这满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乎乎的热汤面。”
大学一年级上学期我专攻古龙,从香帅、陆小凤读下来,到冬天读到《三少爷的剑》和《欢乐英雄》。《三少爷的剑》我是在宿舍被窝里读的,晚上下雪了,室友都睡了,我裹在被窝里读闲书。宿舍暖气足,到两三点被窝里热得很,我就穿了大衣,搬了椅子坐在宿舍门口看,靠在墙边,暖气从室内出来,不冷,神清气爽。
我那时住的六楼,一半是徐悲鸿艺术学院的学生,一半是我们班的男生。白天,整个楼层都是DOTA组队的战火声,既有电脑里的,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对猪队友的责备。晚上,整个楼都安静下来了。
这是新宿舍楼,我们是第一批入住的,白花花的墙面,凄清极了,一个人坐在那儿读书,真可以说“又寂寞又美好”。可惜我读的书是不怎样,除了几本商务汉译学术名著和人民文学的名著名译外,基本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闲书、杂书。想起来,愧对了冬天的雪景。然而因为是冬天读的,对于书中的雪景,印象尤深。
长夜漫漫,读书是很寂寞的。有时坐久了,我站起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看夜色。雪或者还在下着,或者暂时歇了。地上有时是白茫茫一片,仿佛《红楼梦》中的景象了;有时雪之积也不厚,一片白一片黑,在幽幽的灯里,也成了我不能忘记的校园佳境。
对面是女生宿舍,灯已经全熄了(统一断电),只有水房的灯还亮着,安静极了。那么多女生,竟然全都睡了。很不可思议,不是吗?我知道她们中的一些或者会失眠,然而大楼是安静的,它褚红色的外墙,在雪里很有一份庄重,那么多的女生,全都在庄重的楼里睡着了。

白天,宿舍楼前的广场是那么热闹和喧嚷,大家匆匆赶去去上课,下课缓步归来,与朋友去自习打球,约会后与恋人在广场晚安吻别。“哒哒”的脚步声里球鞋休闲鞋是最多的,高跟鞋也不少,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需要美丽的鞋子。
那么多双脚都睡了,真奇妙啊。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和我一样,在那些冬天常常看闲书到清早四五点?会不会她在对面的窗户看到我在的这个窗户?真想知道啊。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她现在怎样了,恐怕是不可能知悉了。她当时看的是什么书呢?也许是一位学姐,在刻苦攻读专业书籍,也许在准备出国,跨专业复习。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我当时看的是闲书。只知道,窗外有这样静谧的世界。
北方,是我的整个青春。青春,你的名字也可唤作北方。
一切都要叫我这样的怀想。雪在楼顶飘落下来,在窗边飘呀,飘呀,有那么多的精灵,伴着那么多女生沉沉入梦,宿舍楼前的路灯还是那样幽幽亮着,总要让我想起海子的诗来:
《新娘》(1984)
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
和以后许许多多的日子
许许多多的告别
被你照耀
今天
我什么也不说
让别人去说
让遥远的江上的船夫去说
有一盏灯
是河流幽幽的眼睛
闪亮着
这盏灯今夜睡在我屋里
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
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
窗边毕竟有些冷,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我走回宿舍门前,坐下。“呼——呼——呼——”打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真要命,宿舍有两个打呼的。有人被吵醒了,就会把头蒙进被子继续睡,实在顶不住才会起来摇那呼噜厉害的碌架床,并到门口看我在读什么书:“你还没睡啊?”
夜里安静极了,呼噜的声音可以传到走廊,窗外的雪听见了吗。
北方的冬天,真是一生中美好的冬天。
这些都过去了,北方距离我超过了2000公里,更隔了跨不过的逝川。人生有那么多的美好,任凭我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够。我又不愿再去想她了,且前望还有什么在等我。

周五
这周五晚,写完小文《𥄫女》很晚了,没时间看电影,读会《白先勇细说红楼梦》就睡了。我读书很慢,所以常常很长时间都在读同一本书。就我而言,读书慢毫无益处,并不会因为读得慢就记住书的内容。
冬天,读点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好呢。

周六
周六醒来再读会《白先勇细说红楼梦》,然后起床去饮早茶,吃到了喜欢的点心。
店里生意很好,有廿几人在排位。妈问,这是网红店吧。同行人说,是。妈又说这得益网络上的饥饿营销,不然哪有这么好生意。
天气太冷了,聊起天津的朋友,据传那儿的朋友都说“有条件的南方人喜欢去北方过冬了。”诚哉斯言。南方太冷了,不适合避寒。
吃过早点,回家看会书,午睡醒来接着读。整天都围着暖气过了,别的事啥也没干成,我的周末寻访村庄计划也搁浅了。
南方的酷夏我也怕,但热我还可忍受;而冷,是无法忍受的,南方的冬天实在太讨厌。
晚上归整了相机里8000多张相片,周六就过去了。

周日
到了周日,我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早上整理书架。过多的书是负担,沉重的负担。整理书架是体力活,忙起来就不那么冷了。
十一点和小狗出门散步,它脱缰的狂奔。村庄里一片萧索而兴旺,萧索是天冷没人出门,兴旺是粤港澳大湾区概念火了之后很多人来吾乡购房,有的买了村屋后,直接把房子推倒新建,其实是买一块地。十多年前,吾乡的宅基地只要十来万,我一位童年玩伴在急用钱时以一万元的低价把宅基地让渡给亲戚了,我得知后痛心疾首。现在宅基地涨到一百多万了,家里有“多余”宅基地的人家,有些便会转让一块。
村屋宅基地随了房地产开发热潮水涨船高,集体土地的征地价自然更是不菲了。据说,一些村子家家户户都分得了数百万,个别村庄甚至每个村民可分到700多万,一家几口,那便是数千万了。不少农村青年乍得“巨款”,纷纷购买改装后的机车,在盘山公路飙车,引擎轰鸣,帅气极了。总之,山乡正在发生着巨变,到处闹哄哄的。
我在村庄里转了几圈,看到好几处在盖房子,一处在拆屋。几位西装革履的叔叔到处张看,见到我在遛狗,上前来问我:“你知道这儿哪有房子出租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出来散步的。”
也许是担心吾乡变化太大,会面目前非以至于失去记忆,我今天散步的时间特别长,把各处都仔细看过,一直到下午一点才回家吃午饭。真难过呀,村庄已经被房地产被围了。
吃过饭,到天台眺望了一下,天灰蒙蒙的,好像我的担心。小狗可没有这种忧虑,快活的跑来跑去,还跳起来要我跟它玩。
吹了一会冷风,回到屋里上架了一百多册书,快三点了。喝了会茶,天气预报显示下午四点会达到今天最高温:13℃。我就备好轮椅和拐杖,和母亲出门散步。因为去看花,没有带小狗,怕它钻到花里搞破坏。
出门,还是很冷。十来分钟,来到花田,真美。虽然在天台上也可眺望到,可是走到田里,亲近了花儿,更觉其美。田的一边种着菜心,菜心嫩黄的花,隐隐约约的开了,但还不大盛,要到春天吧,春节是菜心花最美的时候,2015年正月我陪朋友张君来赏花。
田的另一边是格桑花,红的、紫的、白的,花一朵朵的开了,大片大片的,是花期之初了,再过几天,开得就更浓烈了。去年三月,到云南探春,也遇见了许多格桑花。不曾想,吾乡的格桑花开得还要早,而且也不输滇省。看来,会心处不在远,就是家门口也有可观的花儿。
和母亲静静的看了一会花,居然放晴了,太阳出来了。阳光里,花儿更见风姿了。两位护花的大学生志愿者雀跃起来,一位说:“你把志愿服脱了,我给你拍照。”另一位说:“我也给你拍,格桑花好美。”她们都很年青,二十左右,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我看着她们拍照,也拍下了她们。
菜心花和格桑花两块花田之间,是长方形的水塘,淡蓝的天空、白云、山峦、人影,一时俱映入水中,影影绰绰,是我喜欢的诗景: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看过花,快五点了,和母亲离开花田,回到村庄街巷里散步。
快过年了,民居有的已经贴上了春联。古旧的民居,簇新的红纸,传统而美。我的乡愁,是可以寄托在岭南旧民居里的,我是生于斯,长于斯的。
太阳很好,又有了老房子挡风,感到了久违的暖意。好多天了,没有在冬天沐浴这样温暖的时刻。太阳暖融融的,我和母亲对着一堵墙晒太阳,鸟儿也来晒暖暖,飞到墙边的树上,努力的要再靠近太阳一点,要再多一点温暖。
“真暖和呀。”母亲满足的说。
我们在暖阳下看了一会叶子,叶子和古藤一起盘满了清朝的墙壁和闸门。这儿是大伯逢年过节从香港回来时喜欢走访的,或也是寄托一种乡愁吧。真希望,到我老了,村庄还是这样,慢慢的老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要让我认不出它来。

村庄还很年轻,只有三百多岁。我和母亲来到童年的旧居前,夕阳下,房子照得金灿灿的。那是我的金灿灿的蒙昧时代。屋子旁长了一棵大木棉树,我问母亲,那是我小时候就有的吗?不是的,我们住在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这棵树,是我们搬走了以后才长起来的。母亲肯定的说。
树长起来,原来那地儿的房子就塌了,塌了一地的青砖,废墟里有一截老树干,前段时间树干长出了蘑菇,我和小狗常来此看望蘑菇,小狗还凑过去用鼻子闻嗅。它是不敢尝的,它胆子很小的。
看过旧居,我们去看另一棵大木棉树。这棵树,是我《一棵木棉树的时光》的拍摄对象。我走到树下,用手按在树干上借力往里走,手掌一阵疼痛。仔细一看,原来木棉树的树干长了许多刺,之前我一直没有发现木棉有刺,这可算是今天最大的发现了。
慢慢在村庄里转悠,遇到了小学苏同学的母亲。她看到我们很惊讶:“这么冷还出来散步呀。”我和母亲对她笑笑。小学时,我和苏同学吵架,苏妈妈还批评过我呢。在村庙后的一间屋子里,看到妇人在和小孩玩游戏,她们玩得很开心。真好呀,除了一身衣服是现在的,一切仿佛都和百年前没有区别。我真想总是这样闲逛在村庄里,看熟悉的生活。

回家路上,看到我喜欢的巷子里,上周落下的那个杨桃还在,或许是新掉下的另一个?杨桃在吾乡,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四季佳果了,一年四季都结果。
回到家,到阳台眺望山峦的日落。只两三分钟,太阳就完全落下去了,天边余下一片霞光。真难啊,一定要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点,才可能等到渴慕的风景。时间稍纵即逝,地点或被捷足先登,风景也许久候不至,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把握和确定。在这样变动不居的世界上,一切的等待都是在等待戈多。
在霞光里,和兄长搬好两个书架,又上架了近三百本书,这周的理书任务基本完成了。兄长说,藏书是很浪费时间的。是啊,这周日我为此浪费了好几个小时。最近不要再买书了,我们相互劝诫。
吃过晚饭,小朋友和妈妈还在从澳门回来的路上。马上过年了,我到阳台种了四盆海棠,八盆年花。给花们浇完水,洗澡,看会书,终于要休息了,突然发现洗好的车厘子还没吃。
为了弥补周六的偷懒,这周日一分钟不停的运转了16个小时,实在顶不住了。突然想要去上班,上班的规律作息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休息。
一看天气预报,还要冷下去,上班也很痛苦呀。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呢?春天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这样冷的冬天,我越来越怀念北方了。

后记:很喜欢友邻猫不许君为「山居杂缀|记一个“考古”失败的周末(2018.1.21)」写下的言语,她是这样转述的:“写下就是永恒”。以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的诗句作评点,让我十分欣喜。也是为了这“永恒”,我一次次记下寻常度过的周末,虽然这周末过于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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