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收尸官
院長先生也漸漸開始察覺到了什麼。
然而他比孤兒院裡的孤兒們要遲鈍得多。由於他沉迷于酒精，懶懶散散，他和孤兒們中間總是多多少少隔著一層。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這些孤兒早已經心知肚明很長時間之後，院長先生才對此有所察覺。
阿里和拉馬之間的關係就像滾雪球那樣，他們倆總是形影不離，誰也離不開誰。
拉馬想要讓阿里睡在自己身邊，所以他就把睡在鄰鋪的孩子趕走了。現在他倆挨著睡覺，他倆床鋪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個手掌那麼寬。
他們的喜悅是不言自明，溢於言表的。對，拉馬本來就是個精力充沛的樂天派，但當他看到阿里的時候，他的眼睛會閃閃發光。當他和阿里說話的時候，會滔滔不絕，唾沫橫飛。拉馬的這些行為表明了他對阿里無法抑制的渴望。
那個阿拉伯少年也是這樣的。他看著拉馬的時候，眼睛里仿佛閃爍著幸福的淚水。他的目光貪婪地啃噬著拉馬，仿佛不這樣的話他就會餓死。
阿里和拉馬之間的關係，其他孩子雖然知道，但都不敢說。他們怕拉馬，也怕院長。保守秘密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他們不敢踏出一步。但最終院長先生還是知道了，儘管酒精已經嚴重損害了他的大腦，但他終於還是知道了他倆的關係。
院長先生知道阿里和拉馬如何的如膠似漆之後，心如同被冰鑽鑚進去似的。他每走一步，每呼吸一次都感到痛徹心扉。
有好幾個星期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喝酒比以前更多了，常不來孤兒院，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那樣走來走去。
他突然感到害怕。他變得精神亢奮，暴躁不安，他已經有好多年沒這樣了，快步在孤兒院的各個房間走來走去。
通常只要孩子們一進到孤兒院里，他就會到外面的院子裡去。他經常不知什麼時候在自習室突然出現。到了開飯的時間，他就會喘著氣走進所謂的“食堂”。
孩子們已經習慣了院長先生來無影去無蹤的作風。他就像是一陣綿綿不斷的陰風，沒有人知道下次他會從哪扇窗戶或什麼地方的縫隙里吹進來，吹進你的脖子里。
他們放學後會盡可能晚地回孤兒院。他們會盡量讓自己不被發現。一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時，才或情願或不情願地喝下Nezahat奶奶那難以下嚥的粥。
院長先生日益亢奮的精神和越發強烈的憤怒終於找到了發洩口——阿里。
他開始監視阿里，折磨阿里，把阿里的生活變成地獄。他處處和這個無辜的年輕人作對，這個年輕人甚至還不懂得如何抑制自己的眼淚和戰慄呢。
在這個叫做“孤兒院”的監獄里，每個孩子都必須待到18歲。現在院長先生把它變成阿里的煉獄了。
他給阿里安排各種活兒，這些活兒清潔工要麼長時間沒幹，要麼根本就想到過要幹。他讓阿里清廁所，背水，打掃庭院。
他有好幾天都不讓阿里上學，而是讓他替別的孩子疊被子，洗床單和臟衣服，擦玻璃，擦地板，讓他把Nezahat不知道多少年積攢下來的污垢一點一點的從墻上清理下來。
多虧了院長先生的憤怒和阿里的順從，也多虧了阿里頑強的毅力，現在孤兒院變成一個如此乾淨的，閃閃發光的監獄了，人們甚至能在地板上吃飯。
對，它還是冷冰冰的，依然每況愈下，它裡面的設施依然十分老舊，搖搖欲墜，但多虧了阿里，它現在變得十分乾淨了。院長先生的酷刑讓孤兒院改變了面貌。
拉馬對骯髒的孤兒院深惡痛絕，他一直無法適應這裡骯髒的環境。所以對阿里辛苦打掃孤兒院他反而在心裡暗暗高興。
對，阿里正是因為他才受罰的，這他當然知道，畢竟他不傻。但是正是由於院長先生對阿里的折磨，現在他們住的地方乾淨多了。
他心理當然也有一點自責，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罷了。阿里的勞動對大家都有好處，尤其是對拉馬——畢竟他是所有人中最不能忍受污垢的。他心裡懷著歉意默許著院長對阿里日復一日的折磨。
孤兒院裡到處都是捕鼠器。偶爾有隻笨老鼠跑進捕鼠器里，院長先生就會讓阿里把它的尸體清理出去。
這是孤兒院所有工作中最惡心，最反胃的工作了。院長還為此給阿里取了個外號：收尸官。他常這樣命令他:“收尸官，去花園里把衣服掛上去！”
“收尸官，過來！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去先把碗洗了！”
“收尸官，有隻耗子被夾死了，趕緊去，趕緊去，你知道你該幹什麼！”
有一天，院長先生在孤兒院陰暗潮濕，長滿苔蘚的地下室里發現了一隻死貓。
這麼些年來他強迫症似的在地下室摞了一大摞拉克酒瓶【譯者注：拉克酒（Rakı）是土耳其的國酒，用不同地方的水果釀造而成。因為拉克酒兌入清水中會變成乳白色，所以又被叫做“獅子奶”。】。這些酒瓶是他這些年來生活的寫照。就像原始人刻在木頭上的刻痕一樣，這些酒瓶記錄了他這些年來的碌碌無為與自私自利。他和狐朋狗友們喝剩下的酒瓶被他仔仔細細的收集起來，摞到地下室的酒瓶墻上。
這隻黃貓顯然是故意跑到地下室的一個角落里等死的。它的頭特別大，牙齒漏出來，毛髮亂糟糟的。這只碩大的黃貓是個真正的流浪漢。
“收尸官！看看，今天是你的幸運日。今天你不用扔老鼠了，而是去扔一隻死貓。你在收尸的當中等級提高了啊。”當他讓阿里去地下室時，他濃密的小鬍子笑的一顫一顫的。每當院長折磨阿里時，拉馬都會把視線轉向別處。他不願看到院長。
阿里耷拉著頭順著地下室的台階往下挪。他是個好脾氣的小孩兒，不管命運帶給他什麼，他都逆來順受。
他進去已經過了好長時間了。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
“收尸官！你死哪去了？見閻王了？你趕緊上來，帶著那隻死貓！”院長先生開始咆哮起來，但阿里卻沒有給他回應。
拉馬有些擔心了。他受不了院長的咆哮，蹬蹬跑下樓梯。
阿里踡縮在一個角落里，背靠著那些拉克酒瓶。那隻黃色的死貓像嬰兒一樣，被他用毛衣包裹起來，摟在懷裡。他低聲啜泣著。
拉馬蹲了下去，把阿里緊緊摟住，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不要太難過了，阿里。別哭了。它是自己死的，這對它來說是最好的，畢竟他快活的活過。它只是時間到了而已。”
阿里和拉馬倆人一直沒上來，院長先生越來越生氣。他已經氣得不能自已了，咆哮著跑下樓梯。
拉馬朝樓梯吼了回去：“我肏你全家！我還沒把你肏夠嗎，傻屄？把你的臭嘴閉上！你要敢把阿里怎麼樣，我加倍奉還！爺爺我教你重新做人，死基佬！”
拉馬用盡全力吼出了這些話，為的是讓孤兒院里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員工都聽見。
院長先生漲紅了臉走回他的辦公室。他再也不能動阿里一根毫毛了，再也不能折磨他，侮辱他了。他的報復行動必須終止了。
他情願去死也不願惹拉馬生氣。他在拉馬身上傾注了太多心力，為了拉馬他情願剁掉自己的雙手或挖掉自己的腦子。沒有拉馬他活不下去的。拉馬就是他的生命。他必須接受這個阿拉伯人。最重要的是拉馬不要在生氣了，只要他不離開自己就好了。
他離不開拉馬。讓他放棄拉馬，他寧願去死。沒有拉馬他就活不下去了。這是確定無疑的。
然而他比孤兒院裡的孤兒們要遲鈍得多。由於他沉迷于酒精，懶懶散散，他和孤兒們中間總是多多少少隔著一層。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這些孤兒早已經心知肚明很長時間之後，院長先生才對此有所察覺。
阿里和拉馬之間的關係就像滾雪球那樣，他們倆總是形影不離，誰也離不開誰。
拉馬想要讓阿里睡在自己身邊，所以他就把睡在鄰鋪的孩子趕走了。現在他倆挨著睡覺，他倆床鋪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個手掌那麼寬。
他們的喜悅是不言自明，溢於言表的。對，拉馬本來就是個精力充沛的樂天派，但當他看到阿里的時候，他的眼睛會閃閃發光。當他和阿里說話的時候，會滔滔不絕，唾沫橫飛。拉馬的這些行為表明了他對阿里無法抑制的渴望。
那個阿拉伯少年也是這樣的。他看著拉馬的時候，眼睛里仿佛閃爍著幸福的淚水。他的目光貪婪地啃噬著拉馬，仿佛不這樣的話他就會餓死。
阿里和拉馬之間的關係，其他孩子雖然知道，但都不敢說。他們怕拉馬，也怕院長。保守秘密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他們不敢踏出一步。但最終院長先生還是知道了，儘管酒精已經嚴重損害了他的大腦，但他終於還是知道了他倆的關係。
院長先生知道阿里和拉馬如何的如膠似漆之後，心如同被冰鑽鑚進去似的。他每走一步，每呼吸一次都感到痛徹心扉。
有好幾個星期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喝酒比以前更多了，常不來孤兒院，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那樣走來走去。
他突然感到害怕。他變得精神亢奮，暴躁不安，他已經有好多年沒這樣了，快步在孤兒院的各個房間走來走去。
通常只要孩子們一進到孤兒院里，他就會到外面的院子裡去。他經常不知什麼時候在自習室突然出現。到了開飯的時間，他就會喘著氣走進所謂的“食堂”。
孩子們已經習慣了院長先生來無影去無蹤的作風。他就像是一陣綿綿不斷的陰風，沒有人知道下次他會從哪扇窗戶或什麼地方的縫隙里吹進來，吹進你的脖子里。
他們放學後會盡可能晚地回孤兒院。他們會盡量讓自己不被發現。一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時，才或情願或不情願地喝下Nezahat奶奶那難以下嚥的粥。
院長先生日益亢奮的精神和越發強烈的憤怒終於找到了發洩口——阿里。
他開始監視阿里，折磨阿里，把阿里的生活變成地獄。他處處和這個無辜的年輕人作對，這個年輕人甚至還不懂得如何抑制自己的眼淚和戰慄呢。
在這個叫做“孤兒院”的監獄里，每個孩子都必須待到18歲。現在院長先生把它變成阿里的煉獄了。
他給阿里安排各種活兒，這些活兒清潔工要麼長時間沒幹，要麼根本就想到過要幹。他讓阿里清廁所，背水，打掃庭院。
他有好幾天都不讓阿里上學，而是讓他替別的孩子疊被子，洗床單和臟衣服，擦玻璃，擦地板，讓他把Nezahat不知道多少年積攢下來的污垢一點一點的從墻上清理下來。
多虧了院長先生的憤怒和阿里的順從，也多虧了阿里頑強的毅力，現在孤兒院變成一個如此乾淨的，閃閃發光的監獄了，人們甚至能在地板上吃飯。
對，它還是冷冰冰的，依然每況愈下，它裡面的設施依然十分老舊，搖搖欲墜，但多虧了阿里，它現在變得十分乾淨了。院長先生的酷刑讓孤兒院改變了面貌。
拉馬對骯髒的孤兒院深惡痛絕，他一直無法適應這裡骯髒的環境。所以對阿里辛苦打掃孤兒院他反而在心裡暗暗高興。
對，阿里正是因為他才受罰的，這他當然知道，畢竟他不傻。但是正是由於院長先生對阿里的折磨，現在他們住的地方乾淨多了。
他心理當然也有一點自責，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罷了。阿里的勞動對大家都有好處，尤其是對拉馬——畢竟他是所有人中最不能忍受污垢的。他心裡懷著歉意默許著院長對阿里日復一日的折磨。
孤兒院裡到處都是捕鼠器。偶爾有隻笨老鼠跑進捕鼠器里，院長先生就會讓阿里把它的尸體清理出去。
這是孤兒院所有工作中最惡心，最反胃的工作了。院長還為此給阿里取了個外號：收尸官。他常這樣命令他:“收尸官，去花園里把衣服掛上去！”
“收尸官，過來！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去先把碗洗了！”
“收尸官，有隻耗子被夾死了，趕緊去，趕緊去，你知道你該幹什麼！”
有一天，院長先生在孤兒院陰暗潮濕，長滿苔蘚的地下室里發現了一隻死貓。
這麼些年來他強迫症似的在地下室摞了一大摞拉克酒瓶【譯者注：拉克酒（Rakı）是土耳其的國酒，用不同地方的水果釀造而成。因為拉克酒兌入清水中會變成乳白色，所以又被叫做“獅子奶”。】。這些酒瓶是他這些年來生活的寫照。就像原始人刻在木頭上的刻痕一樣，這些酒瓶記錄了他這些年來的碌碌無為與自私自利。他和狐朋狗友們喝剩下的酒瓶被他仔仔細細的收集起來，摞到地下室的酒瓶墻上。
這隻黃貓顯然是故意跑到地下室的一個角落里等死的。它的頭特別大，牙齒漏出來，毛髮亂糟糟的。這只碩大的黃貓是個真正的流浪漢。
“收尸官！看看，今天是你的幸運日。今天你不用扔老鼠了，而是去扔一隻死貓。你在收尸的當中等級提高了啊。”當他讓阿里去地下室時，他濃密的小鬍子笑的一顫一顫的。每當院長折磨阿里時，拉馬都會把視線轉向別處。他不願看到院長。
阿里耷拉著頭順著地下室的台階往下挪。他是個好脾氣的小孩兒，不管命運帶給他什麼，他都逆來順受。
他進去已經過了好長時間了。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
“收尸官！你死哪去了？見閻王了？你趕緊上來，帶著那隻死貓！”院長先生開始咆哮起來，但阿里卻沒有給他回應。
拉馬有些擔心了。他受不了院長的咆哮，蹬蹬跑下樓梯。
阿里踡縮在一個角落里，背靠著那些拉克酒瓶。那隻黃色的死貓像嬰兒一樣，被他用毛衣包裹起來，摟在懷裡。他低聲啜泣著。
拉馬蹲了下去，把阿里緊緊摟住，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不要太難過了，阿里。別哭了。它是自己死的，這對它來說是最好的，畢竟他快活的活過。它只是時間到了而已。”
阿里和拉馬倆人一直沒上來，院長先生越來越生氣。他已經氣得不能自已了，咆哮著跑下樓梯。
拉馬朝樓梯吼了回去：“我肏你全家！我還沒把你肏夠嗎，傻屄？把你的臭嘴閉上！你要敢把阿里怎麼樣，我加倍奉還！爺爺我教你重新做人，死基佬！”
拉馬用盡全力吼出了這些話，為的是讓孤兒院里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員工都聽見。
院長先生漲紅了臉走回他的辦公室。他再也不能動阿里一根毫毛了，再也不能折磨他，侮辱他了。他的報復行動必須終止了。
他情願去死也不願惹拉馬生氣。他在拉馬身上傾注了太多心力，為了拉馬他情願剁掉自己的雙手或挖掉自己的腦子。沒有拉馬他活不下去的。拉馬就是他的生命。他必須接受這個阿拉伯人。最重要的是拉馬不要在生氣了，只要他不離開自己就好了。
他離不開拉馬。讓他放棄拉馬，他寧願去死。沒有拉馬他就活不下去了。這是確定無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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