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杂缀|记一个19℃的冬日午后（2018.1.14）

对我来说，难以忍受的事情有：寒冷、饥饿、恐惧。这三者中，最可怕的是寒冷。我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饥荒，除了起床太晚吃不上早餐，很少会被饥饿困扰。恐惧呢，无法控制的事情，只能不去想，掩耳盗铃好了。但寒冷不行，岭南没有暖气，冬天很难熬，特别是对心跳过慢、容易手脚冰冷的我。

有些没有北方过冬经历的亲友会跟我说，在广东你都这么怕冷，北京读书的时候你怎么顶得顺。我只好实事求是的说：大学暖气热得过分，冬天二十几度，压根不冷。如果是我，绝对会选择到北方守着暖气过冬，而不是到南方等待任性的太阳。

这几天，太阳就很任性，一直不肯出来，所有朝北的屋子都寒得像冰窖，生命蛰伏着在等待久违的温暖。靠电暖气活到周末的我，总算等到太阳了，19℃的午后，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妙，无数精灵在阳光里蹁跹。

呆在屋里看书看电影，固然也很安适，可总觉得有点辜负了阳光和这19℃的好天气。恰朋友张君伉俪要我带路去海边的龙埗村，我就欣然出发了。这个村子，我于前不久的小寒来过。小寒那天真是太冷了，走在路上，脸都要被冻成冰了。今天再来，阳光和煦，舒适宜人。真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选那么冷的天去，也许是岁近年末，强烈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变，因而而减少了对寒冷的惧怕吧。只有这个解释了。

（车上所见的“阴阳云”）

坐在张君的新车上，向窗外望去，看到一片“阴阳云”。前天新闻报告，广东各地的天空都出现了由风切变——因高空存在不同方向、不同水汽含量的气流——造成的奇异“阴阳云”。这天气现象早已刷爆朋友圈，但我们一直未能亲见，直到今天走出屋子才看到了。

我连忙拿起手机拍照，张君看我拍照，也减速往窗外看。“我们终于也看到新闻上说的云了。”他一边说一边也要拍照。“注意驾驶，马上就到龙埗村了，下车再拍照吧。”张君和我一样，是“手机摄影迷”，每日散步都要拍几张，这会我忙提醒他注意安全。“今天的阴阳云也算边缘齐整的，应属透光高积云。按新闻的介绍，接下来几天都是晴冷干燥天气。”自从入冬以来，天气成为我们每天必谈的话题。说着天气，就来到了龙埗村口。

村口牌坊上有两幅画，其中一幅画了码头。我之前对此有所了解，便介绍说：“这画意是吾乡乡贤显贵以后，坐船南返，经龙埗村码头上岸，到宗族祠堂祭祖。”进入牌坊，便进到村里了。

（天边是龙埗村口的“阴阳云”）

“小心，地上有一条蛇。”张太太突然叫起来。

忙于手机拍照的张君和我一看，果见一条头大尾细的蛇在田边的路上爬。

“杨兄小心，这是毒蛇，我在罗定乡下见过。”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张兄的机会来了。”大家又笑了起来。

绕开真龙，我们继续往里走。主路右边是开阔的田野，左边是村民的自建房，新房里嵌着不少侨房。珠三角地区近代以来多背井出海谋生者，他们含辛茹苦攒钱后寄钱回乡盖房子，也有一些漂泊者衣锦还乡亲自设计建造大屋以光宗耀祖。归侨新建的房子风格多是中西结合的，有中式和南洋、西洋风格融合，也有融合伊斯兰风格的，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乡村里显得很先锋。在今天看来颇具美感的这些老房子，其产权人如今多在国外，于是侨房的修缮、管理和保护都面临着不少问题。

（祠堂右侧的石板路）

再往村里走，来到了大祠堂，从碑刻看是光绪年间建造。这祠堂现今仍是宗族祭祀的场所，不对访客开放。祠堂左侧有一间小屋，从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屋里竖着一把竹梯。张君和我对此都很熟悉，这是岭南人家从前用作上香用的。祠堂右侧是一条石板路，后或有修缮，但应是民国以前所铺设。民国以后，吾乡甚少新铺石板路。我很喜欢石板路，它给我提供了一种文学想象的载体，让我的文学乡愁在被称为文化沙漠的南蛮之地得到实在的寄托。

沿着祠堂右侧的石板路前行，又见到不少侨房，以及一茬茬的清末民初建筑，但多年久失修，或损坏，或拆除另建新别墅。村庄的整体风貌有所破坏，幸运的是仍有不少遗珠在岁月中等待我们来探看，还有一段段拆剩的石板路等待我们“哒哒的”走过。为这，我们的心在村庄里遗憾而欣喜着，身上则被太阳晒得出汗，人人一手拍照一手拿着脱下来的外套。

村名“龙埗”的“埗”字在方言里是“码头”之意，我们当然要去码头一探。但通往码头的道路正在修整，沿途堵塞，不果行，遂返，俟日后再来。

离开村子时，看到名为“左学”的建筑。《礼记·王制》谓：“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郑玄注：“左学﹐小学也。”后用以泛称学校。龙埗村的这间“左学”是否是小学，不得其详了。它上面写着年份：“1965”。过了这个年代，很难再用“左学”来命名乡村学校了吧。

回到村口，真龙已经飞走。我们眺望一会田野，各自回家。

（在冬日温暖的巷子里遇到两位女生）

回到家，与小狗去散步。在巷子里遇到两个女生，我把路让出来，倚在墙边晒会太阳。两个女生很有兴致的看着我的小狗，让她们看吧，我正好晒太阳。看了会小狗，她们聊着古建筑和村庄规划，往巷子深处去了。让她们去吧，我已过了跟女生搭讪的年纪。

路过童年的旧居，坍塌了大部分，屋旁的一棵木棉越长越大。春天又要到了呀，又可以看到一树的花开。我自京城毕业返乡以来，不知不觉已看花开年复年，也许我也将这样一年年向着老迈而去。想它作甚，老吾老，让别人年青去吧。

（一棵南方的树带来北方冬天的感觉）

在阳光里走着，来到小学同学陆宅前。一棵枯树在蓝天下片叶不长，看起来有点北方冬天的感觉，我对着枯树拍了会照片。小狗一点耐心都没有，一直在我脚边汪汪叫，催我快快走。

往前过了村庙，就是村庄东门了。东门外的三角梅开得很美，天越冷，它越开，一年四季都有花呢，母亲和我散步很喜欢停在这儿看花。三角梅旁是一片竹林，小狗很喜欢在竹林下撒野。

闲处光阴易过。回到屋中整理了会书架，就到下午四点了。我下楼到院子看花，父亲正在修理跑步机，电容坏了，要搬去电器行维修。我帮父亲把跑步机搬上货车，货车开走，树下的停车位让出来，我就把一辆暴晒着的车停过去。车里晒得真热，泊好车，我赶紧下来，站在树荫下乘凉。可真别扭呀，冬天在树下乘凉。

一位老婆婆经过，指着一棵植物，说地道的疍家话问我：“老细，尼个系咪青藤仔啊？” 阳光温暖，乡音亲切，但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植物，只知道青藤门下走狗。婆婆听了我的回答，也没有失望的神色，自顾说着“应该系青藤仔嚟嘅”，健步走开了。

（在家门口看冬青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邻曲门前的树叶很漂亮，我就出去一片片的细看。大自然是最棒的画家，给树叶这许多颜色。看够了树叶，我回到自家门前。一抬头，发现冬青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正在夕阳下与蓝天映衬着，美得让我说不出话来。小狗也不说话，在树下打滚，自得其乐。

在树下发了会呆，父亲已经修好跑步机回来了。原来我看树叶，看果实，看天空，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于是和母亲出门去散步。

小狗一路乱走，下午五点二十，阳光也胡乱晒着，懒洋洋的冬天，就让小狗乱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