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沙哈拉
二叔也死于盛夏,对于二叔,我有太多说不清的感情。 奶奶有五个孩子,爸爸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妹妹,记事起大姑姑嫁到外地,小姑姑正处青春期,两个叔叔都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二叔是个及其浪漫的男人,在那个物质资料贫乏的年代,他买了个很大的录音机,可以放歌。他会在下雪的冬天给我唱歌,他会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骑着自行车带我出去兜风,他会看着远方大声给我念他写的诗。 二叔说“静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儿”二叔说“静儿要知道哦,世界是很美好的。”二叔说“静儿长大了就当一个像三毛一样的女子”二叔说“我们静儿要好好读书,到时候叔带你去看海”二叔还说了好多,但我却不记得了。 二叔去过很多地方,每每回来他总是把我放在他的腿上,给我讲他在外面发生的有趣的事,他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现在想起来,他描绘的地方是那么的美好,美的你只能把它当成一幅画,只能默默地挂在心里。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一个人去一次非洲,去看一眼三毛笔下的撒哈拉。 和父亲相比,二叔是不甘平凡的,他就像这个苦行僧,他不想结婚,他不想被婚姻牵盼,他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是阿,他要追求的是诗和远方。但是二叔终究没有去成撒哈拉,也没有找到一个和他有灵魂沟通的伴侣。二婶长的其貌不扬,甚至还没有多少文化,但心地不错。记忆中的二叔总是很瘦很瘦的样子,即使是在最冷的冬天,他还是看起来比别人要单薄好多,那时我想可能是二叔生病了,走不动了,因为二叔从小身体就不好,听父亲说小时候好几次都差点死掉。也可能是奶奶的以死相逼有了效果,四十岁的二叔终于娶了二婶。二叔爱二婶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叔曾经跟我说过他在丽江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生,但是后来那女生去了北京,就这样两人在没有联系过,我觉得相对于二婶二叔更喜欢那个女生吧,毕竟二叔从未给二婶写过情诗。但是我却经常看见二叔写一些很伤感的诗,和酒后喊着同一个名字。二叔的婚礼很简单,双方父母吃了个饭,就这样在一起了,不过这也倒是像他的作风。结婚后的二叔再也没有出去了,而是在家里和二婶过起了平凡的日子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有时候我常想,那段时间的二叔会不会特别孤单,就像当初他不顾大家的嘲笑买了个不能吃的录音机一样。 但是二叔注定是一个不能停止行走的人,可能是家中的柴米油盐的牵绊终于让他越发无奈,也可能他开始不甘心放弃过去的日子,他开始用喝酒来麻痹自己,他说借酒浇愁,只有醉了才会感觉自己在行走。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三四年没见他了,这些还是我在父亲打电话数落二叔时听到的。那时我们一家去了外地就没有回过家,二叔偶尔的电话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叫我乖女儿,二叔说让我好好读书,等我回去就带我去看海。然而,他第一次失约了。 五年级的那个夏天,阳光大的刺眼,空气非常的闷热,我回到家,看见爸爸在收拾东西,妈妈说,陈静,你二叔死了。我二叔死了?他才刚有孩子,他本该过和我们一样平凡的生活的,供孩子读书,然后看他结婚生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掉进了一口很深的井里,里面全是水,然后我拼命的想要往上爬,可是怎么也爬不上来,然后水慢慢的漫过我的头顶,我渐渐地喘不过气来。但是我好像没有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爸爸也没有哭,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眼泪不是唯一代表悲伤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二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想去撒哈拉,看看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其实那时候的我已经对二叔的外貌有些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他很瘦,很瘦。而那个给我骑自行车的人,给我唱歌,给我念诗的人渐渐的就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像。毕竟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是从七岁到十二岁的距离。 二叔到底是得什么病去世的,我到现在也没敢问,只知道他是在一次喝酒中发了病。我想,二叔可能是死也不甘心吧,从来就没有人能懂他,包括我,因为他就像那个时代的另类,坐做着大家不敢做的事,做着大家认为没出息的事。我想回去,很想,真的很想,就像二叔想看那片沙漠一样。可是我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去。有时候我会想二叔真的不在我的生活中了吗?尽管以前他也是到处走,很久才会回来一次,尽管这五年他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但那时他总会不定时的寄来着明信片,但是这次他走得很彻底,连明信片都不会有了。 二婶从家里回到了自己的家,她说这样孩子读书方便一点,第一次见到弟弟时,我的心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射得睁不开眼,和记忆中二叔太像了机灵的眼睛,笑起来深深的酒窝。这就是二叔的儿子,唯一的孩子,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存在。突然那一刻我好想用尽最大的努力对他好,用最多的努力去爱他,就像二叔曾经爱我一样。我走过去想抱抱他,我想告诉他这些年其实我很想他的爸爸,但是对于弟弟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躲在他妈妈的后面,警惕地看着他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姐姐,突然间我发现我和二叔之间的距离远得再也不是一张明信片就能到达了。人生最难过的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后来,高中毕业那个夏天我回到了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二叔,整整十一年了,这是我们的当年说的再见。我从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小姑娘了。同行的还有奶奶和弟弟,我不知道死亡对于弟弟那么小的孩子来说是什么概念,或许他还不能明白离别的意义吧。弟弟边走边吃着棒棒糖,我拉着他的手,小小的,瘦瘦的。 二叔的坟就是一个小土堆上面长满了杂草,没有墓碑,没有照片,甚至连棵树都没有。坟前有一块砖头,砖头里放了一个缺了一个口子的碗,碗里有些黑乎乎的不知什么油。按当地的习俗中年死去的人,是丧,是不能立碑的。二叔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我接过奶奶递过来的香,奶奶一边扒着荒草一边唠叨,都是该死的酒害的,说不听,身体又不好!弟弟蹲在地上玩草“当初让他别喝酒,他要喝酒。”我真的无法想象这是从一个三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看着他的笑,我的心一紧,真的好心疼,我不知道这是谁告诉他的,他已经经历了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痛苦。奶奶没有流泪,或许她已经在二叔离开的那几天把眼泪都流干了,现在的她很平静,就像在数落着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数落着二叔。 现在的我好像懂二叔了,渐渐明白他的远方和他的撒哈拉。二叔成了我对远方迷恋的开始,我突然想去追寻他的足迹,尽管我知道我永远都成不了像三毛那样的女子,但是我还是想,有一天也能一个人,一个背包,一个耳机,去看看那片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现在的我更愿意把他的离开看成他去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了,是不是现在的二叔更快乐呢?那里有他的撒哈拉,有他的流浪,还有他的信仰。或许那里还有一群能懂他的人。二叔,沙哈拉下雪了你知道吗?那是河西送给三毛的礼物,也是我对你的祝福。 二叔,希望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