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我妈今年89岁，身体多病头脑清醒。她是所有认识她的人中超出预期寿命的奇迹。十八岁结婚，十九岁生我姐，冬天月子里照样下厨房，单衣过冬，患风湿关节炎。腿痛近乎瘫痪，以后三次怀孕足月产，都因为难产胎儿死于腹中，妈命大，竟然捡了一条命。我曾经在医院妇产科工作：深知难产，大出血，产程过长，产道异常等对母婴的生命威胁。但家里穷住不起医院。我妈说，有一年腿痛不能下地劳作，父亲顶着奶奶阻碍压力，请中医治好了腿病。这个家才会有今天的故事。
      爷爷三个儿子，都没有生男孩子。传香火的希望就落在我妈身上，所以舍命怀孕，屡怀屡死还是继续怀，三次失败，最终决定这次要去医院生。妈说她在正常生产队干活之余，整夏天打草晒干卖给一家饲养公司，攒下了住院费。我可以想象：我妈在怀着身孕照样同其他人一样劳动，趁中间休息30分钟，别人休息时，她还得继续另一份工作。若不是出于盼儿子心切，憧憬被告诉生出来的是儿子，她还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吗？
  重男轻女是传统，而对我妈还更有另一层：她的生母三个女儿，我妈是第三个。应是多余的一个。我的外公有两个老婆，虽然我妈是大老婆所生，但小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又伶俐年青，因此她的孩子就得宠。我妈的妈因没生儿子失宠，我妈从小就是一个坚定的女孩卑贱论者。造化弄人，上帝没有发慈悲让这个日夜渴盼生儿子的女人得儿子，最后倾囊赌在医院生下的还是女儿－－就是现在的我。据说她同意与同一病房另一盼生女儿（连生三个儿子）家庭互换，各取所需。但最终被我爸爸拒绝了。从生下我起，我妈流泪不止，她天生泪腺发达，帮他清洗掉生女之痛，接下来30几岁的丧夫之痛，还有她老年后，已经把我的丈夫当儿子对待，而这个人又得绝症走了。我妈一辈子的泪水导致眼病，最终在我丈夫生病期间，她得了青光眼。因为家人的无知，还有全家人的关注点都在我丈夫的病上。她错过了最佳手术期。最终一只眼失明，另一只虽然动了手术，但常年疼痛，当时我妈66岁。
    我妈自从十几岁就患有肺气肿，记得我六七岁时起，她经常夜间不能平躺，总立着一个枕头，两手握拳放在上面，再把头顶在拳头上，有时仍然喘不过气来，她要仰起头来，张大嘴巴，大口吸气。我看着她青紫的嘴唇，急促的呼吸，吓得每次都大声呼唤她，直到她回应，我才放心她仍然活着。我妈还有血崩病，其实就是月经过多，记得她常年月经不断，体虚，脸色苍白，心动过速。记得邻居大娘经常不友善的对我说：你妈不会有70的寿命。
    我妈73岁时，我当时已经搬到重庆工作。暑假回家接她去重庆：她腿病行走不便，视力不好，十几年的二度心衰，朋友家人都不支持我带走她，害怕她三长两短，客死他乡。但我妈想去，我就和她一起上路了。在北京中转间歇，我带她第一次去天安门广场，只走一半，她就坚持不住要方便。只好照张相匆匆撤退了。重庆住一年，再回老家，同年，住在乡下，夜晚起夜摔骨折。卧床八个月，奇迹般重新站立行走（拄拐杖）。
   因为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护士，有机会给她弄到对症药物，治好她的更年期月经过多，肺气肿也好了。心脏药物长期用着，还有其他保健药物。我妈现在身体不如从前，体重减轻，就是老年人通常的衰弱。她仍坚持夏天住乡下，自己独自生活。冬天住城里公共取暖的楼房过冬。她仍然重男轻女，但又满足我这个女儿带给她的一切。她坦荡承认：养儿防老，养女报恩，毫不遮掩期实用主义价值观。
    这就是我妈，一个七十多年随时都可能被上帝带走的 若病人，89岁仍有质量有尊严的生活着：她诠释着生命生活如此的脆弱，又是何等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