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个故事：阿青
-1-
道安近来似是着魔了。
人人都知，他进京赶考，未曾抵京便归家，还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说是这女子逃难至此，被道安半路碰上，用银子从歹人手中赎下，只知她名为阿青，其他一概不知。因他坚持，这女子便在他家住了下来，同一个屋檐，进进出出，日久难免生情。终于，道安向父母提出，闹着要和这女子择日成婚。
其实他们之间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阿青原不是个人。她不是逃难，也没有遇到歹人，她本是这镇子后山修行百年的青狐。数月前遇见道安，见他明眸皓齿，眼角清明，动了凡心。便执意褪去狐身，千万煎熬，一心为人，并与道安约定好，他假借进京赶考之名与她相见。才有了之后的逃难，谎言和一切为难。
镇子上，无人不说，他被鬼迷了心窍了，被狐狸精勾引去魂魄了。他也踌躇过，可是谁能耐得住一只狐狸的柔情似水？
-2-
他们成亲了，即使流言四起，即使他的父母执意阻难，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们在镇尾租了一间狭小清净的庭院，在冷清和寂寥中，孤独而无比亲密地拜堂成亲了。从这晚起，阿青便要成为人世间最普通而凡俗的女人了。他亦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举手起誓：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人。
这道安本就是一介书生，无安身立命之道，又自小被宠溺，挥霍无度。两人坐吃山空，愈发过得捉襟见肘。阿青初初为人，这时明白，原来还有句话说的是贫穷夫妻百事哀。她那时只醒觉，钱财是极重要的事。而不知，人世间的俗情，人的心，要复杂多了。
阿青便凭借往日的朋友，借来一笔钱，道安从此做起了古董生意，搬离了小镇。道安生性聪明，加上阿青朋友的指点，生意竟顺风顺水，蒸蒸日上。苏州城内无人不知，城东尾巷，居有一人，一眼便能看出古物的真假和所值，名为道安。众人只道：此人，神也。
-3-
依旧记得那日，道安赚了第一笔银子，兴奋地抱着阿青转圈，言辞笨拙，只会说，阿青阿青，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再不受苦再不受寒。阿青闻言，又一次陷入誓言的虚无和暖意中，匆匆交付了真心，一心下堕，成了人间一个倚赖的妻。
道安却越发地忙了起来，无止境的应酬，酒楼歌馆，喧嚣不已。世界大千，他这时才恍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一遭了。渐渐地，他回家少了，他总是忙。不是在赌场孤注一掷，便是在青楼里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晃晃几年，阿青肚皮渐隆，竟怀孕了。她格外高兴，她是如此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坐月子，喝鸡汤，等孩子大了，教他读书写字。
他越来越忙，她越来越臃肿。
-4-
不知为何，道安总觉得阿青与初初相识时不同了，越发不施粉黛，越发不苟言笑，竟与世俗中庸俗不堪的主妇越发像了。他内心不愿回去，也几乎不回去了。每逢月末，便安排人，送些银两回去罢了。
如果这般僵持着过下去，似乎也未尝不可，但这平静终究被打破了。不过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在路上被道安碰上，用银子将她从歹人手里赎下。这次的逃难、歹人，大概是真的吧。
道安沉下去了，他觉得只有在这楚楚面前，他便是天便是地，再也听不见外面不知何时流传的风言风语：“这道安，不过是靠他的妻子暗中相助，发的大财。”道安心中暗暗不悦：“若不是她，那年上京，我不定早已高中，飞黄腾达了。”
人人贪嗔痴，道安亦贪嗔痴。
人人都说，道安着魔了，他发了疯，要一纸休掉阿青，休掉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女人。他要楚楚肚里的孩子，要给她妻的名分。
-5-
天又大雪。阿青略施粉黛，依旧妖娆，央他最后一次陪她回小镇后山。她说，既然他不要她了，她要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后山断崖，山风惨烈，白雪皑皑。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凡俗了、气短了，眼底却尽是奸诈和凶狠，哪来的当初那一抹清明？那湖光潋滟的眼，早已丢了。
“你不是说，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真的，是人吗？”
“之前不是，后来，是了。”
说罢，阿青眼角滚下泪来。百转千肠，彻骨寒冰，这眼泪不问情由，未经同意，私自地滚淌下滴。她随着她的泪，落了下去。山崖深不见底，只见她腹部平平，妖娆依旧，那孩子呢？无人知晓。
阿青跳崖，有狐跃出，把她捡去，苦叹一声，也未曾再露过面。
-完-
道安近来似是着魔了。
人人都知，他进京赶考，未曾抵京便归家，还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说是这女子逃难至此，被道安半路碰上，用银子从歹人手中赎下，只知她名为阿青，其他一概不知。因他坚持，这女子便在他家住了下来，同一个屋檐，进进出出，日久难免生情。终于，道安向父母提出，闹着要和这女子择日成婚。
其实他们之间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阿青原不是个人。她不是逃难，也没有遇到歹人，她本是这镇子后山修行百年的青狐。数月前遇见道安，见他明眸皓齿，眼角清明，动了凡心。便执意褪去狐身，千万煎熬，一心为人，并与道安约定好，他假借进京赶考之名与她相见。才有了之后的逃难，谎言和一切为难。
镇子上，无人不说，他被鬼迷了心窍了，被狐狸精勾引去魂魄了。他也踌躇过，可是谁能耐得住一只狐狸的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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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成亲了，即使流言四起，即使他的父母执意阻难，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们在镇尾租了一间狭小清净的庭院，在冷清和寂寥中，孤独而无比亲密地拜堂成亲了。从这晚起，阿青便要成为人世间最普通而凡俗的女人了。他亦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举手起誓：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人。
这道安本就是一介书生，无安身立命之道，又自小被宠溺，挥霍无度。两人坐吃山空，愈发过得捉襟见肘。阿青初初为人，这时明白，原来还有句话说的是贫穷夫妻百事哀。她那时只醒觉，钱财是极重要的事。而不知，人世间的俗情，人的心，要复杂多了。
阿青便凭借往日的朋友，借来一笔钱，道安从此做起了古董生意，搬离了小镇。道安生性聪明，加上阿青朋友的指点，生意竟顺风顺水，蒸蒸日上。苏州城内无人不知，城东尾巷，居有一人，一眼便能看出古物的真假和所值，名为道安。众人只道：此人，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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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记得那日，道安赚了第一笔银子，兴奋地抱着阿青转圈，言辞笨拙，只会说，阿青阿青，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再不受苦再不受寒。阿青闻言，又一次陷入誓言的虚无和暖意中，匆匆交付了真心，一心下堕，成了人间一个倚赖的妻。
道安却越发地忙了起来，无止境的应酬，酒楼歌馆，喧嚣不已。世界大千，他这时才恍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一遭了。渐渐地，他回家少了，他总是忙。不是在赌场孤注一掷，便是在青楼里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晃晃几年，阿青肚皮渐隆，竟怀孕了。她格外高兴，她是如此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坐月子，喝鸡汤，等孩子大了，教他读书写字。
他越来越忙，她越来越臃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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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道安总觉得阿青与初初相识时不同了，越发不施粉黛，越发不苟言笑，竟与世俗中庸俗不堪的主妇越发像了。他内心不愿回去，也几乎不回去了。每逢月末，便安排人，送些银两回去罢了。
如果这般僵持着过下去，似乎也未尝不可，但这平静终究被打破了。不过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在路上被道安碰上，用银子将她从歹人手里赎下。这次的逃难、歹人，大概是真的吧。
道安沉下去了，他觉得只有在这楚楚面前，他便是天便是地，再也听不见外面不知何时流传的风言风语：“这道安，不过是靠他的妻子暗中相助，发的大财。”道安心中暗暗不悦：“若不是她，那年上京，我不定早已高中，飞黄腾达了。”
人人贪嗔痴，道安亦贪嗔痴。
人人都说，道安着魔了，他发了疯，要一纸休掉阿青，休掉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女人。他要楚楚肚里的孩子，要给她妻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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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大雪。阿青略施粉黛，依旧妖娆，央他最后一次陪她回小镇后山。她说，既然他不要她了，她要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后山断崖，山风惨烈，白雪皑皑。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凡俗了、气短了，眼底却尽是奸诈和凶狠，哪来的当初那一抹清明？那湖光潋滟的眼，早已丢了。
“你不是说，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真的，是人吗？”
“之前不是，后来，是了。”
说罢，阿青眼角滚下泪来。百转千肠，彻骨寒冰，这眼泪不问情由，未经同意，私自地滚淌下滴。她随着她的泪，落了下去。山崖深不见底，只见她腹部平平，妖娆依旧，那孩子呢？无人知晓。
阿青跳崖，有狐跃出，把她捡去，苦叹一声，也未曾再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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