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浆、流霞与栖砚之白
乡下人的日常生活的世界是小的,种田,去菜园摘菜,到米坊碾米,到镇上赶集,小孩子蹦蹦跳跳去上学,来来回回也就只有这几里路。
但是乡下人的世界也是大的,天地是如此之高远、雄厚,人则在这中间最安稳的一层。
房屋树木都比较矮,四面都无遮挡,天的形状不会被切割和遮蔽,整个的天,是一个大的、圆的盖子,天覆地载,长长久久,永远都不会到头。
云,我们叫“云头”,它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乡下人不知何为诗意和有趣,这满满的大的世界里,它或者现身,或者暂时躲开一会儿,只是很容易看到它们。它们在天边的样子,在夜晚遮住月亮的样子,在暴雨前黑沉沉的样子,在夏天,那么懒洋洋,像漂浮的梦的样子。
呆呆地看一会云,就会想,它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走?是风在吹着它们吗,云走得这么快,那可以证明天上的风比地面的风大很多很多吗?那人在天上,会不会也被风吹得走路很快?为什么刚才的乌云,会变成现在的白云?白云和乌云是属于同一方还是属于是敌对的呢?——似乎是敌人的可能性更多一点,而且明显黑云是邪恶的一方,长得这么黑,还裹着吓人的闪电。
有一次看云的经历,久久难忘:是到小伙伴屋里去玩吧,时间差不多,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风来了,雨来了,天变黑了,就只好呆在人家再玩一会。 为风雨所阻隔,百无聊奈地在人家屋檐下,看他们家大人家摘菜、洗菜、烧火、煮饭,平心静气地准备午饭,猛然间有一种异样而奇妙的感觉,谁家不烧火做饭呢,由日常的参与者,变成观察者和欣赏者,就会发现不一样的乐趣。
一会儿雨过风晴,终于可以从人家出来,出门一看,万事万物都被清洗汰尽,天这样的大而澄澈,似乎比平时开阔万倍。云在天上走,变来变去,龙虎狮狗,火车飞机,都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字。连刚才的急躁烦闷的情绪都一扫而光,心里只会觉得好玩和惊奇。
天真亮,四面都是光,照得一切都是新的。因为这天,这天上的云,觉得无比轻快,心里没有一种负担。
云从哪里来?在我之前,一定是有过很多的人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们更会想:能不能到天上去,抓一把云,或者摸一下,或者放到鼻子前嗅一下——云的味道一定是清湿的。
云水蒸腾、腾云致雨,古人的世界里,水、云和雨之间似乎是相连的。
《荆南志》云:华容方台山出云母,土人候云所出之处,于下掘取,无不大获,有长五、六尺可为屏风者,但掘时忌作声也。据此,则此石乃云之根,故得云母之名,而云母之根,则阳起石也。《抱朴子》有云:服云母十年,云气常覆其上。服其母以致其子,理自然也。
这个传说,充满了非常可爱的童话般的想象力,不仅为云找到了产生的母体——云母,还造出了“禁忌”——挖云母的时候禁止发出声音。《抱朴子》则说人服用了云母之后,云气也会覆盖在人头顶上,因为儿子依恋母亲,人体内有云母,云也会跟着飘过来紧紧跟随——一个多么有爱意的故事。
彩色的云就是霞,流霞是仙人喝的酒。
林卧愁春尽,搴帷览物华。
忽逢青鸟使,邀入赤松家。
金灶初开火,仙桃正发花。
童颜若可驻,何惜醉流霞。
——孟浩然《清明日宴梅道士房》
云又可以变成固体,云浆饮慢了,就变成了冰。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李商隐《无题》
一派奇幻迷离,又有无尽的沉醉哀思,唐诗中总有有这样的“神仙视角”。
《虫师》中有个物哀味很浓的故事——“栖砚之白”:砚台中有一种“虫”,名叫“噬云”,它本以空气中的水和冰为食,以雪或冰雹的形式降下,人若吸入烟状的“噬云”后就会染上一种寒病,很容易死亡。只有将患者带到容易生成积雨云的高地,让他们将“噬云”排出体外才能活下来。
故事的最后,“噬云”从砚台中释放出来,为寒病所苦的孩子们,在山顶从口中呼出云气,天地之间云气充溢的画面,壮观极了。
云是如此的飘渺无依,到最后变成了冰雹,变成了一小坨冰在掌中慢慢融化,甚至变成了虫师银谷的冷饮——人的世界一概不管,云真是悠游无情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