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张怡微 | 模仿和背诵是训练写作的基石
张怡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协签约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写作硕士,现就读于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博士班。获得新概念作文一等奖、《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大赛新人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评审奖、台湾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香港青年文学奖小说高级组冠军、廖风德文艺创作奖金散文特优、台北文学奖散文组首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奖等。著有长篇小说《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下一站西单》、《梦醒》,短篇小说集《时光,请等一等》、《青春禁忌游戏》、《旧时迷宫》,散文集《都是遗风在醉人》、《怅然年华》、《我自己的陌生人》等。
这几年,青年作家张怡微的人气不断上升。作为85后的新锐作家,张怡微和她的前辈韩寒、郭敬明一样,是从新概念作文大赛起步,走上文学道路的。不过,一路走来,同行中的很多人纷纷转行,或走上了市场路线,只有她还坚守在象牙塔里,坚持着纯文学写作。
从复旦大学到台湾政治大学,从写作专业硕士到古典文学博士,张怡微的名字漂洋过海,在海峡两岸,尤其是80、90后年轻的读者中具有广泛的号召力。
一个宁静的上午,小编有幸和张怡微相约在上海市中心一隅,向她讨教关于写作的经验与感悟。其实,这些年,除了忙着生产作品,张怡微也热心写作教育事业。
应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之邀,她参加了教授青少年学生写作的活动,去到全国不少地方,为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的学生开设讲座,面授机宜。
对于如今的学生来说,奥数、英语的重要性或许远远大于语文,但不容置疑的是,中文写作是相伴一生的学科,即便离开学校,也是须臾不离身的谋生技能。
虽然中文是母语,但是真的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其实并不多;学生之中,见到作文就发憷的亦不在少数。语文成绩比不上英文,中文作文不如英文作文写得溜,不少学生都有类似的感受。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个现象?学生在作文训练中存在什么样的误区呢?对此,张怡微有话要说。
作文考查的不是文采,而是驾驭文字的能力
小编:不少学生一看到作文就头痛,这似乎是一个延续多年的问题,你觉得症结在哪里?
张怡微:我走了不少学校,发现很多孩子的作文把握不好结构,就是我们常说的起承转合,而是像无轨电车那样开下去,这一段写完,不知道下一段要写什么。
有意思的是,在托福、雅思等考试中,学生对英文作文的格式都很清楚,也了解迎合考试的方法,虽然文章不一定出彩,但是基本的分数不难拿到。这就提示我们,是不是训练语文作文的路子不太对。语文作为母语,往往被寄予厚望,但事实上,中学语文的培养目标不是专业作家,因此作文考查的不是文采,而是思路、观点和表达的准确性,也就是驾驭文字的能力。
我举个例子,从火场跑出来两个人,一个人惊慌失措,只会尖叫,而另一个人用三句话讲清楚事发地点、可能原因、还有多少被困人员,这就是语言能力的高下,是要通过训练,加以准确运用,在关键时候调度出来的。再比如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辞职信、分手信、请假条之类的写作,都有固定的格式,这就是语文对大部分人的考查目标,至于文学性,则是更高层级的东西了。
对写作有困难的学生,不妨从背诵和模仿开始
小编:按照你的说法,写作是可以训练的,那么有哪些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呢?
张怡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学生的作文却是可以训练的,尤其是文章的结构,是需要背诵和模仿的。以我个人经历来说,我从小被父母要求学习钢琴和毛笔字,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从模仿起步的。
我学钢琴的第一个模仿对象是夜校老师,在写字中则是临帖的环节;一段时间以后,老师把谱子和字帖抽离,让我尝试脱稿,渐渐地,我发现没有琴谱和字帖,我照样能够自如地发挥;再之后,老师鼓励我多听、多看,尤其是到现场听音乐会、看展览,仔细揣摩哪里换气好听、为什么在此处转换笔锋、如何处理笔顺等,在潜移默化之中,我逐渐获得要领。
写作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台湾,中文基础教育重视对原典的阅读,但是林语堂、董桥、梁实秋等名家的文章通常很长,因而往往删减一部分,把留下的文本纳入课文或作为考题。我发现,那些被删减的文字大多是没什么大用的,经过淘汰而保留下来的部分则呈现出四平八稳的整齐结构。对于不了解如何谋篇布局的学生而言,只要对这样的经典架构进行模仿即可,基本上就是一个故事一个道理,照此结构写作,老师可以在阅卷的时候一目了然。
背诵非死记硬背,模仿需有的放矢
小编:记忆是模仿的前提,但有不少人反对死记硬背,你怎么看?
张怡微:我觉得记忆是要练习的,而且越早越好。我在看书的时候,一直保持剪报和摘抄的习惯,最初是好词好句,现在则是对着文献做摘要,把有用的东西抄下来,坚持手抄,同时标记下页码、出版社和版次。与此相比,现代人越来越依赖于便捷的记录方法,如手机便签等,其实这是不利于记忆的,因为记忆力和其他能力一样,越不练习越差。
而且记忆靠的是童子功。举个例子,我小的时候,妈妈总是在家里放沪剧,我虽然听不懂,但是多年以后,发现自己养成了“特异功能”,只要听到曲目和唱词,就能记下来,因为这就是我童年的声音。所以,我也建议家长多带孩子去现场听音乐会、看展览,孩子可能记不住,但是耳濡目染之后,一定会存有感觉。
小编:那么模仿的对象该如何选择呢?
张怡微:模仿其实就是多看和要求类型相同的文章。比如,作文考试一般要求的是千字文,那么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平时就着重阅读千字左右长度的文章,掌握千字文的写法,这是最切实有效的模仿。同样的,如果对文学写作有兴趣的同学,除了多看经典作品,也可以采用这样的方法,盯着一定长度的文章,有的放矢地模仿其写作结构,通常练个十篇下来,就领悟其中的要点了。
多看经过时间检验的东西,100年不算长
小编:阅读是写作的基础,现在的孩子可以选择的书目太多了,不知道如何下手,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张怡微:在我看来,除了文学专业的学生,大部分人的语文教育在高中阶段就完成了。
一般的文学作品和名人名家,课本和考卷里都有涉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不一定要看很多课外书,实际上学生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抱着原著啃,所以把课内的范文精读、读好就行了,这正是接触文学的捷径。台湾教材包含不少名家作品的删减版,大陆的教材也是一样的,学生可以把文章改动前的原文找出来对比,多动动脑筋,哪里做了改动?为什么这么改?差别在哪里?事实上这也是我们做文学研究的方法。我在之前提到,学生写作文的一大弊病是缺乏逻辑,思维跳跃,上下文写的不是同一件事,这就要求他们养成用一个故事讲一个道理的写作意识,因为对于一个故事多个道理的写法,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只是思路混乱的表现。
在这方面,我推荐学生读短篇小说,究其原因,写作文其实就是讲故事,短篇故事促使他们更快地掌握文章的结构层次和谋篇布局,有助于训练他们用一个故事讲一个道理的能力。比如《吕氏春秋》里面的成语故事就是很好的读本,不妨让孩子用白话文把成语背后的故事和由此得出的道理复述出来,就形成了一篇完整的作文。对于学有余力或者对文学感兴趣的学生,我建议他们挑选经过时间检验的东西进行阅读,起码100年以上,哪怕古代通俗小说也比现在大部分流行读物要更有价值。
在读书的同时,也可以适当地背诵经典篇章,就像我前面说的,记忆靠的是童子功,错过了黄金年纪,很多东西只可能无限接近,不会觉得它是自己的一部分,烙印在大脑中了。
模仿的只是写法和结构,不是题材和观点
小编:现在的孩子生活在城市水泥森林,课业压力大,生活单调乏味,有人觉得这些因素限制了孩子的思维,使得其写作题材千篇一律,没有真情实感。对这一现象,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张怡微:真正的生活一定是和人有关的,尤其在上海这样一个人口聚集的大都市,因此,学生缺少的不是生活,而是对写作题材的发掘能力。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是尝试逆向思维,学生在写作的时候不要总是以我的角度出发,比如我第一次干嘛、我生病了妈妈怎么照顾我,而是可以换位思考,从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比如爷爷奶奶第一次用智能手机是怎么样的情景,等等。简而言之,对于一件被众人说烂了的事情,可以反过来讲,就又有新意了。
小编:你提到的换位思考,其实是一种思维的品质。在写作中,手法和结构容易被模仿,而思想却很难得。读你的文章,总是可以发现对于人情的思考,有一些简直不敢相信是出于一个不到30岁的人之手,那么你认为作为学生,怎样才能达到文章有思想性?
张怡微: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感情表达方式,我的文章里面写人情,重点表现人的两难,不断地衰老,并与岁月妥协。因此,我觉得学生的作文不一定非要表现阳光、积极的一面,因为生活本来就是充满灰色地带的。在学校里,老师往往强调事务的光明面,就算是描述挫折,最后也一定是克服的,这是目前学生作文的评分标准,和学校教育要求积极向上的人生观有关。但生活中的确存在很多困难和疑惑,小朋友的心里也都知道,只是没有办法在考场上体现这部分经验。其实,小朋友的思维更接近哲学的原生状态,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反而是见怪不怪,懒得多思考了。在这一点上,新概念作文提供了不同的途径,学生可以书写考场作文所不能写的东西,即生活的各个侧面,因为写作本身就是一种疗愈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