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一直想写写我的外公,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始讲他的故事拖到现在。

外公是广西人,年轻的时候只身一人逃难到江西,碰到了带着我妈妈守寡的外婆,做了一个上门女婿。之后生了我的三个舅舅,建了一个靠在山边的土屋,有了一个儿孙满堂的大家庭,而广西就成了他回不去的故乡。外婆经常和我说,她和外公在一起几十年都没去过广西,外公家的大门朝东朝西都不知道,唯一和外公回去探过一次亲的小舅,经常和我们说广西老家在一个全村只有一口井的地方,这在我童年的时候是不能理解的。 后来外公和我们说,老家的哥哥打来电话说全村人都搬走了,搬到有自来水的镇上,唯独他们一家没有搬,我至今不知道原因。
所有亲戚对外公的印象就是嗓门大,每次放假去外公家住,每天六点半就在窗外喊舅舅起床干活,上小学的我和姐姐也不例外,年轻人难免贪睡,可是谁也抵不住五分钟一次的高分贝喊叫,只能乖乖的起床。外公的土屋在一个山坳里,山坳里只有两栋房子,外公上门以后建的房子和妈妈的生父建的房子,妈妈的生父建的房子很多年没有人住了,所以山坳里只有外公一家人,我想这就是外公的高分贝嗓音从来没有邻居投诉的原因。几乎每天下午,饥肠辘辘的鸡鸭开始啃食菜园里的蔬菜,外公就站在谷场上开骂,骂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抵就是说天杀的鸡鸭鹅,而那些牲畜好像真的听得懂外公的话,乖乖的出了菜园,出来找别的吃食。
小时候爸妈经常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爸爸说他小的时候因为大米不够,家里经常吃红薯丝饭,而红薯丝饭中间那一小撮白米饭,是给家里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三叔吃的。衣服也是轮流穿,大伯穿不下的衣服给我爸穿,我爸穿不下了又给三叔穿。轮到妈妈说童年的时候,说她童年其实没有吃过多少顿红薯丝饭,新衣服也是年年都有。因为外公会做裁缝,每年都是买布给孩子做衣服,在那个有四个孩子的年代,应该是省了不少的裁缝费吧。其实外公会做的不止衣服,还会种果树,外公的山坳里种满了果树,橘子树板栗树李子树梨子树,为了提高产量还自学了嫁接技术,每年摘下来的水果自己家吃不完就卖给村口采石场的工人,外公一担一担的把水果挑出去,换回来孩子们的学费。外公做篾匠也是一把好手,山上砍下来的竹子,片成细细的条,再编成各种装稻谷的箩,晒红薯干的匾,还有装菜的篮子。外公用他的手艺和勤劳撑起了一个家。
渐渐的孩子们长大了,我妈嫁给了邻村的我爸,虽然隔得不远,但终究是离开了家。舅舅们也接二连三的去了深圳打工,家里就只剩外公外婆两个人,寒暑假我和姐姐去外公家住,其实是很不情愿去的,一是不让睡懒觉,二是不让看电视,因为外公怕费电,一打开电视看了不到二十分钟,外公就过来把电视关了,等他走了我们又开,过了二十分钟他又来关,后来外公索性把电闸拉下来,刚开始我和姐姐不敢去动电闸,长了两年之后也学会用撑门的大木棍,去合上外公关掉的电闸,继续打开电视看还珠格格。
再后来,外公的嗓门渐渐小了,肩膀也慢慢的塌下去,从拄拐杖到坐轮椅再到躺在床上,好像只有几年,小脑萎缩使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脚,2016年的外公的七十岁生日,那是我和姐姐开学的前一天,学校通知第二天必须到校,可是我们都没有走,因为医生说他可能过不了这个晚上,妈妈想让我们送外公最后一程。那天外公并没有走,撑过了自己的七十岁。在开学后的半个月,上课的时候我的电话开始震动,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外公走了。给导员打电话,请好假回到家,已经是晚上,爸爸开车来车站接我和姐姐,路上和我们说舅妈因为办丧事的事和我妈吵起来了。到山底下,看见外公的土屋格外的热闹,挂在树上的小太阳灯泡照的这个屋子恍如白昼,道士们敲敲打打的声音让我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丧事的道场,更像是哪家的喜事。舅舅和妈妈穿的一身全白的孝服,表示他们是这家的儿女,我接过妈妈给的白布,缠在头上,表示我就是这家丧事的孙辈。

外婆身体不好不能到灵堂来,舅舅和妈妈要为丧事安排筹划,几个舅妈因为胆小,几个弟弟妹妹都还小,都不能到灵堂来守灵,守灵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和姐姐身上。灵堂里有一面大镜子,照的棺材瘆人,我自然是不愿意待在那里,可是妈妈说如果灵堂里没有亲人守灵,外公的魂魄就会在丧事办完之前就走,我只能坐在灵堂的边缘,一边是阴冷的棺材,一边是热闹的道场。


丧事办完,外婆也跟着舅舅搬到城里,山坳里的土屋彻底被放弃了,和对面那个妈妈的生父建的那个土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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