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月亮

“天核了。”外婆和我挤在富康车的后座，用因痛风扭曲的手指敲敲车窗，我假装无所谓地望向外边。“天核了哇。”她又悄悄自己感叹了一句，没再敲窗。

外婆是湖南人，“核”就是“黑”，虽然早就理解她表达的是“天黑了”，但每当想起这句话，总能在脑海体验到当初望向外边，想象着漫天飘散核桃的感觉。

除了漫天核桃，黑夜给我另一直观体验是“月亮跟着走”。

月亮没手没脚，就稳当当嵌在云层里，或者粘贴在黑乎乎的宇宙平面上。像宿舍楼走道尽头唯一尚且工作的夜灯，又白又暗又可爱；又像是翻腾在火锅里的鱼丸，随着锅底冒出的大水泡不断咕噜沉浮，在通红的汤水里探出洁白光滑的脑袋。可惜月亮既不是通电工作，又不是光滑弹舌，它只是冰冷的卫星，遍体充斥灰暗的沙砾，靠着太阳赐予的一小点光线，照进千万地球生命的眼睛。

然后小心翼翼跟着每一个在夜里奔波、娱乐、呕吐、伤感的人脑后。这样每个人一回头，心里便会大发感叹“原来是你！” 不管工作疲劳，跳舞到肌肉酸痛，还是呕吐过后的体内空虚，还是默默流泪后的脸颊发干，都在月亮沉默的轨迹里变得跟一颗宇宙粒子一样微不足道，随着夜里的阵阵凉风散了。

我假装无所谓地望向外边，所有的楼、路灯、桥面都在有节奏地倒退，只有月亮一动不动，安静地从大片深深的蓝色核桃里与我对视。其实从另一维度讲，所有物体都静止罢了，只不过月亮跟随你在你自己的空间游走奔跑跳跃旋转....最后停止。也许世界的组成是由无数数不清的平行宇宙叠加在一个平面里，就像高中数学里的平行面，永不相交。我们所有的物体，有生命或无生命，有思想或无思想，只不过是透过平面重合的假象。唯有月亮的平面与你我垂直，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月亮。但是我们嘴里对月亮的描述大同小异，只不过是自尊心作祟罢，没有人想跟别人看到的不一样，于是大家可怜地让自己的月亮尽可能贴近别人的月亮模样，把唯一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月亮搞丢了。

所以在重重叠叠的世界大空间里，思维规则永远缠绕在那么几条里，看待事情的角度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方向，人人自诩哲学家，却随随便便站队，茫然地随着几大股思想力量爬向道德高度。你，还有我，也装模作样，极力维护挂在脑门上“丧”、“酷”、“不同”的tag，终日在自我消极、自我堕落里沉沦。嘴里不断蹦出的脏话和因滑动手机而肿胀的大拇指，脑子里堆积的垃圾情绪和敲打出饱含仇恨的文字。其实也跟无数粘贴“丧”、“酷”、“不同”的其他思想芦苇的行动相似罢。你我站在迥异的土地，共享同一片天空，明明生长着不同的脑袋，却非得合并思想。可能是懒惰，可能是才华耗尽。

还好，夜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月亮还在。大理石似的表面，温柔似水的光芒，安静地端坐在核桃里。我想象大卫鲍伊此刻的心情，于是自己马上也变身成major tom，在space oddity中，却唱"Goodbye, moon 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