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列夫托尔斯泰《忏悔录》

人为什么活着？我们苦苦追寻的意义是什么？人生什么是有意义的？有什么东西能穿越有限的生命留下永恒的意义？
我想这是每一个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也是列夫.托尔斯泰写《忏悔录》的原因。我觉得忏悔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它既能使人变得卑微也能使人变得伟大。使人卑微的是，当一个人开始忏悔时，也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卑劣和丑陋，那么同样卑劣和丑陋却懂得掩饰的人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鄙视或着嘲讽、训斥这个人。尤其是当英雄由于心智发展到了更高的境界而主动放低姿态开始忏悔以期救赎自己的心时，那些比英雄还要卑劣一百倍的人却统统站出来将他拉下神坛践踏，为了发泄自己一直以来的嫉妒，或者为自己曾经近乎迷信的崇拜受到欺骗而愤怒。使人伟大的是，在心智清明的人眼中，这种敢于自我解剖，敢于坦然面对自己和尊重真理的精神，是值得人肃然起敬的，他们不仅不会因为忏悔之人将光环拔去而轻视他，反倒因为他身上体现的一种人性的光辉而泪流满面。
这就是列夫.托尔斯泰《忏悔录》带给我的感动。在他青年时，就因为自己独具的那种思想的清明而使他意识到东正教的纷繁教义和仪式，是一种愚昧的毫无意义的行为。那些许多自称信仰宗教的人，只是把信仰对象当做一种猎取利益的手段。那时推动他生活动力的信仰，就是“自我完善”。读到这里时，我实在是高兴，因为我的信仰与他的是那样接近。他有段话说的很好：
我努力完善自己的智力水平，学习所有我能学的、以及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知识；我完善自己的意志，给自己制定一些准则，并努力去遵守；我完善自己的身体，通过各种体育运动使自己更有力量，动作更灵敏；通过克服各种困难来培养自己的韧性，使自己内心更强大。我认为，所有这些行动都属于“完善”。当然，最根本的是道德完善，但是，没过多久，它就被俗世生活的完善代替，即不是希望在自己或是上帝面前表现得好，而是希望在别人面前能够“表现”得更好些。很快这种愿望又被另一种愿望所代替，那就是要比别人更有名、比别人更有地位、比别人更有钱。
很多东西，把握临界的度很重要，因为稍有不慎，所做和所想就会背道而驰。例如自我完善和作秀。本来自我完善的目的是让自己心安理得，因为摆脱愚昧和无知，而摆脱那种因为无知带来的焦虑和迷惘，可是当我们因此而获得外界的赞美和名誉后，就更有可能因为膨胀的虚荣而演变为配合着表演。
在第二章《我曾是个坏人中》，他写道：
我曾真心实意地想当一个好人，但那时我太年轻，年少轻狂，又孤独一人。每当我寻找为善之道时，我孤立无援。每一次，当我表现出内心深处的愿望，也就是想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时，世人却用蔑视和讥笑对待我。但每当我沉迷于可憎的情欲时，却是一路的掌声和加油声。我过去的爱慕虚荣、争权夺利、贪财好色、自高自大、暴跳如雷、打击报复......所有这些行为又都得到了人们的吹捧。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我变得像一个世故的成年人，并且感受到了他们对我的赞同。......我荒淫无度，谎话连篇，偷鸡摸狗，信口雌黄，无耻通奸，纵饮无度，凶残暴戾......没有一种罪行我没干过！人们却以此来夸奖我。我的同龄人过去认为或者现在仍然认为：我是一个比较高尚的人。
这段话，在当下也是适用的，我们多少本纯洁的孩子，就是这样一步步放弃了最初的信仰，为了迎合社会所谓的生存法则。老师不再以为了使思想清明为由鼓励孩子读书，而是教育他们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升官发财。家长不再教育孩子要做一个高尚的人，而是要做一个成功的人。为什么现在自杀的孩子那么多？因为他们发现老师教的、父母教的与他们的行为不一致，在现实的迷乱里，他们完全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绝望，自己一直受教育形成的信仰就这样不堪一击地碎了一地，他们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
托尔斯泰认为：作家的任务与其说教育人民，不如说应该是热爱和帮助人民。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作家，同样适用于父母、老师或者说所有人。我们扪心自问我们究竟知道什么呢？我们能教育别人什么呢？我们除了装腔作势地安慰自己是个人物以外，还能用什么掩饰自己对这世间真理的一无所知呢？
后来，因为对生命意义的终极探索，他陷入了一种绝望和荒芜：除了生活和幸福的幻想以及万劫不复的死亡，生命的真相还有什么？
有一则寓言。一位旅行者在草原遇到一只暴怒咆哮的野兽。出于对野兽的恐惧，旅行者准备跳入一口枯井中，但他看到井底伏着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了他的巨龙。他只能牢牢地抓住枯井内长出的灌木枝吊在上面。就在此时，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黑一白两只老鼠在他抓着的树枝上打转儿，并且还在啃咬这根树枝。旅行者意识到自己已经难免一死，就趁还悬在半空时，发现灌木叶子上有几滴蜂蜜，他于是伸出舌头去舔舔蜂蜜。
其实这个旅行者就是我们每个人，那巨龙就是死亡，那黑白两只老鼠就是白天和黑夜。不需要多大智慧，我们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见巨龙的存在，所以我们在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对死亡的恐惧就已经深种了，这就是我们为何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彷徨、绝望、一切都陷入虚无。但我们有时又会把这些痛苦忘记，表现出高涨的热情和积极昂扬的斗志，那是因为我们在舔舐蜂蜜。可是蜂蜜一旦完全化了，甜就会过去，我们又会感受到那种绝望和恐惧。有些心灵脆弱的人就想到了自杀，而有些聪明的人就想到了解决这种困境的办法：
第一种就是无知。他们无知的眼睛既看不到即将吞噬自己的巨龙，也看不到啃食树枝的时间老鼠，他们自顾自地吮吸那点蜂蜜。但我从这些人身上没有什么好学的，因为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生命之虚无，就退不回无知的状态。
第二种就是享乐。这种就是已经了解生命的困境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幸福，既不理会前方的巨龙，也不管身边的老鼠。他们的思维和想象力的愚钝是一种哲学，并自称为积极哲学。因为我没有他们那样愚钝的想象力，也不能人为地在自己身上生出这种愚钝来。
第三种方法就是借力。明白了生命的罪恶和荒谬之后，毁掉生命。
第四种方法就是懦弱。即使意识到生命的罪恶和荒谬，知道未来什么也不会得到，仍然继续苟活。
在这种思考中，托尔斯泰再次陷入绝望，在他50岁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杀，但都抱着侥幸，以为是自己的无知还未能参透生命的意义。后来他到广大劳动人民中去寻觅，发现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过得满足而安然自得的生活，他们用劳动创造生活，赋予了生命意义。这又回到了另一个话题：大家回想一下，究竟什么时刻什么状态下我们能获得较长久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充实？答案一定是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劳动。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由于大脑专注而暂时麻痹或者永久麻痹的一种状态，但很显然，没有比劳动更能说服我们去理解生命的意义。有句话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而哲学的尽头是神学。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伟大的科学家在研究到达瓶颈或者极致时，而选择去信仰宗教，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真理的答案。我们的科学，是为了解放生产力，但我奉劝各位一句，无论财富积累到何种程度，无论科技发展到何种地步，不要放弃劳动和思考，因为到最后你一定会陷入虚无。所以那些广大的劳动群众，包括我自己，有些幸福已垂幸我们，只是我们浑然不知。
我并不预备对托尔斯泰在这本书中阐述的观点发表任何意见，以上摘录的段落不代表我本人赞同，也不代表我本人不赞同，我把它原原本本地放在这里，供读者自己去感受和思考。
接下来我继续说神坛。我听过关于神坛最气人的故事就是李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才华，至少我瞧不起他这种人。他有幸娶到了一位非常美丽的老婆，叫胡因梦，后来他跟她离婚，原因是因为有一天早上起来看到胡因梦蹲在马桶上擦屁股。这严重粉碎了她在他心中的女神形象。我一直极度不喜欢亲近那些只有一面之缘就过度热情或者只简单从别人那里听说什么就把人夸得天花乱坠的人，因为这种人的赞美实际上是非常肤浅廉价的，他对你的赞美能因为一句无中生有的诽谤，而转而开始唾骂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仰慕，爱，哪怕是互相吹捧，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都显得何等脆弱呵！
我又想起有个朋友问我：《白鹿原》里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笔墨写田小娥？还有她凭什么能引起那么大的瘟疫？我知道他潜台词里没有说的是她那样的婊子死有余辜！好吧，我们来粗浅分析一下田小娥这个人物。她是被嫁到大地主家去泡枣的，嫁给一个老嗲儿做姨太太，还要兼泡枣功能，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是不是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那样的年代，她能跟黑娃私奔，算不算是具有人性意识的新女性？她与黑娃私奔叫不守妇道吗？好吧，不要在一个大地主三妻四妾侮辱女性的年代来跟我谈他的姨太太守不守妇道。后来她是一心要跟着黑娃过日子的，可鹿三不让她进门，她也不嫌苦累地跟着黑娃到那个破烂的窑洞里安家，从不抱怨，知足快乐。可是好景不长，黑娃逃走，剩她一人，鹿子霖以救黑娃为由引诱她，后来又怂恿她去引诱白孝文，在白孝文被族里惩治的时候，她是动了恻隐之心的，还为这事跟鹿子霖争吵。最后她却不明不白地被鹿三杀了。她的悲剧是谁造成的？她害过谁？她不善良吗？她做错了什么？如果该死，那鹿子霖，白孝文，黑娃都比她该死，她只不过是愚昧的制度下的一个被别人推着走的受害者，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鹿三凭什么给她判了死刑？其他人凭什么不给她一个公道？人人都要当道德的审判者，却都不是公正的法官。
我下午又看了《邓稼先》这部电影。最让我痛恨的一个镜头就是邓稼先被安排到大西北去搞分解实验，文革红卫兵们严令他们反省为什么分解实验失败，做检讨，还因为一次爆炸意外事故，打死了一个在研究原子弹中有重大贡献的科学家。而这时，杨振宁回国，国家领导人立刻要邓稼先从西北赶过来见他。为我国做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被红卫兵活活打死，而那时候已经是美国国籍杨振宁回来却受宠若惊地让邓稼先远道来接客。这是文革时期的悲哀呀！这是国人的愚昧呀！这是因为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而盲从导致的灾难呀！
我痛彻心扉，一场文革是区区江青和四人帮能搅起来的吗？是一个人的决策失误吗？是千千万万无知人的罪过呀！是思想不独立，人格不独立的结果呀！鲁迅说：中国人的奴性根深蒂固！国歌里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们民族解放了，我们国家富强了，可是国歌里的这句话绝不能改。
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无知和麻木能让我们消除恐惧，忘记痛苦，那么我祝福拥有这些天分的人，但我更恳请那些扼杀别人独立自主思想和人格的侩子手手下留情，因为盲从得来的顺从和拥戴，像一根针做地基的城堡，不要很大的一场旋风，就能掀起一场愚昧的革命！
其实舔蜂蜜能忘记一时的恐惧，可最后在临死前，会将所有的恐惧一起释放出来。而那些一直清醒的智者，在面对死亡时会很坦然，因为恐惧已经分散到每个时刻。按照逻辑来说，肯定愿意痛苦一时，不愿意痛苦一世。友人说：真庆幸这世间庸人多。我说你把因果搞反了，不是因为庸人本来多，所以能够快乐生存下去的人多，而是人的利己本能让他们为了快乐生存而选择了平庸。所以不要抱怨这个社会不公平，你舔舐的蜂蜜，都是你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