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村的宿舍

华中村是老华师(49年前是中华大学)的教工住宅区。那时候,院长、系主任和教授,以及普通教职和工友的住屋,都是按等级安排的。大约分了四类。 最高档是一幢带阁楼(升降楼梯)和地下室(厨房楼道通地下室,屋东边可以直接进地下室)的红砖华屋。那是院长楼,是带壁炉的,好像是两个。一家进出屋子的门竟有四个,在南边一大一小两个门。大门居中是正门,正门带装饰门庭,两边拾级而上,正面是石栏,进门是全屋最大的一个通间主室;小门靠西,平日用以进出。进出时有紫萝藤蔓摩挲你的发梢,因为西墙脚长了两株直挂屋檐的紫萝藤架,藤根有手臂粗,夏日浓荫密布,掩盖西墙。第三个门是北边小门,窄窄石级直接通往厨房,大约是佣人进出;第四个门是东头地下室的门,搬放杂物,进出柴煤用的。这幢带烟囱的简约风格的洋房华屋,不知道住了老学院院长有几任、几个国家的。院长楼华中村独此一栋,整个武汉也没有第二。直到抗战前,依然如故,漂洋过海又来了院长一家人,后边跟一个系白褶裙的女佣,院长夫人招呼孩子,大家住各自进各门。人离院子静,绕屋的一圈都是核桃树,树叶沙沙响,东边有三棵,南边有二棵,北边只一棵,唯独西边没有。屋檐上,洋铁皮漏沟积满了腐叶,一朵朵紫色的石竹花,开在草叶腐烂的气味中。 二十年前这幢屋就已经拆了,现在旧址上是一家杂乱臭烘烘的活禽菜市场。 后来(49年后?),楼上住进一家王姓教授夫妇俩,地下室住进一个在社会上缝纫社上班的三反遗属。文革中,楼上又挤进一个政治中年教师一四口家(南边小门进出);不久,楼上又挤进一个食堂女工一家四口(北边小门进出);地下室又进了两家,一家是返城的无业者,一家是丈夫下放劳动的半边户,还有一个单身中年汉子,不详。这样,这幢49年前洋人院长一家独居的院长楼,到了文革时则挤进了八家人口。

就在院长楼五十米开外,还带一个深埋的防空洞。这个钢筋水泥浇筑的防空洞,比庐山美庐的要深要厚实,要正规标准,要好得多;比南京总统府林森楼边那个,则隔间要少得多,厚实应是不分上下。 次类档次的居屋,就是二层洋楼,大概是学院里教授,系主任住的。正常的是一栋两家,楼上楼下两边对称,各占一边,带抽水马桶,各家带主副楼梯(主楼梯通主室,副楼梯通厨房。大概49年后,一栋改四家,楼上楼下各一边一家。教授把楼上让出去,把楼下留给自己。这有点像古罗马贵族的起居样式,一楼主人住,二楼住奴隶们。到了文革,楼上楼下各挤进一家,这样,原来一幢楼住两家,后来一栋楼挤进了八家。 二十年前,前后的房子拆光了另盖火材盒子楼时,这样的房子留下了两幢。现在,它们一幢做了会所, 一幢做了陈列室。好在房屋前后的五、六棵大树还在,巨伞一样护佑着刷的灰白的两幢教授楼。两棵百年余的碎叶朴树、三棵如盖的枫杨树,其余都是速生的法国梧桐树。 三类教师的居屋,就是吹笛文革时期住过的附六号。说三类,是其标志性的抽水马桶和壁炉没有了,还有就是阁楼没有了,还有就是天花板上是木条抹石灰,不再是可以踩踏的木板了。这样,冬天就没有教授楼保暖。那时,漫天的白雪要下一个冬天;即便不下一个冬天,雪皑皑的,也要保持大半个冬天。雪冬的空气,呼吸起来肺底都是一片薄荷般的清冽空气中清纯似玻璃炸响......走过露天才到厨房,厨房外是水龙头,两家共用。一家一个厕间(或者储物间,供放马桶用)。另外,室内两家之间的隔断,不是砖砌,而是木板(我们叫鼓皮),因为原本是一家。文革来了,一家分成两家,鼓皮变隔“墙”了。

四类房排成排,说明很普通了。一排两家,一边一家,围着中柱如花瓣一样,一家三间房绽开。各家户外一间厨房和一间储物间。到了文革,有的三间分出一间给新住户。原来的后门做了现在的大门了。这个类型,大概是副教授住的。

还有一类,应是讲师或教辅住的。是见缝插针的一栋一栋楼,每一栋两头各自楼梯分开上下。没有厕所,大家上公共厕所。厨房在楼外,端饭回屋众目睽睽中穿过。进楼是走廊,两边两间房。至于你家是住一间还是两间,要看人口,家里人多就给两间。 最次的教工宿舍,那就是后来叫筒子楼的,实际是把学生宿舍楼给了教工零时过度了。不过,这一过度,度过了二十多年。年轻新人住进去,没想到搬离时候,大多住户已经三代同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