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记录（4）

年轻而有修为的沙弥大限将至。沙弥身相清朗，干练多才，能写一手极好的欧体。然而他依然害怕死亡。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变做小虫，最后索性结丹，化入木头里，试图等劫数过去。或许几百年后再出定，那时候的世界可能已经没有死亡的问题。

老和尚见此，说出了一个秘密。其实他自己早已大限至了，也是在通过自己的修为在为自己续命。为了能帮助小沙弥能正常经历死亡，他决定圆寂。小沙弥见师父要走，果然出定。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去故乡的一座山上。山上有一所学校，看起来废弃已久。时已冬天，到山上需要经过一片“xx家园”。是的，就是大城市周边所常见的底层聚居区。天气寒冷，路边挤满了冒着白气的三轮车，小贩们卖着脏兮兮的烙饼。路两旁是堆积如山的50元一晚的小旅馆。里面都是隔断成灰暗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的房间。这样的肮脏和市井气是未出寺门的小沙弥所从未见过的尘世。

他们最终来到了废弃学校的那间房子。月光照进窗户，将室内划分为上下两部分。从墙上的光影可以看出，房间内的上半部分是被月光照亮的，下半部分则完全浸没在黑暗之中。里面已经有一些人，他们似乎准备表演一出排练好的行为艺术。背景音乐响起了"let it be"，随着每一个小节的音乐，人们一个一个从站立（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身体状态蹲下，遁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光亮中每一个独立的个体的面孔和身份逐渐逝去，在习惯了光亮的眼识看来，是不断有人消失于混沌黑暗的整体。

进入了房间的老和尚与小和尚，就意味着他们进入了这场规则或者表演。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广义上的），我不是要拉着你一起死，是我可以为你去死。我希望你明白，我是真的可以为你放弃我自己。而现在我更想让你明白，死亡的真正意思。说完，老和尚微笑着蹲了下去遁入黑暗。小和尚很受触动，他感到一种慈爱充满全身。于是他也对他身边的人说了同样的话，随之自然而然地陷入黑暗。当他进入黑暗，他忽然发现，其实那些先遁入黑暗的人依然存在，并且有序的排列着。当房间里所有的人都陷入黑暗之中，他们围了起来，伸出双臂，给予和汲取彼此以能量。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再次出现微光，而这只是黑暗中人们自己的能量的升腾，不再是外在的光。因为每个人的胸腔都因为温暖而变得微微透明。

小和尚明白了，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光线生存，并非想象中的刹那窒息和戛然而止。甚至都不是打开门走出房间，而仅仅是站在原地换了一种光照形态（或者对先前的生命存在方式来说，陷入黑暗）。仅仅是这个世界的月光移离了你现在所站立的位置而已。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或许是另一个梦境的开始。他问他，有没有读最新翻译过来的同胞们的诗集，他说刚好读过了。当他们一起出门，发现家乡原本浑浊的江河一夜间变成了翡翠一般美丽的蓝绿色。原来太平洋的水已经倒灌进了这条母亲河。沧海桑田都变了颜色。

2017年11月26日凌晨4点, Syracuse, 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