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孙遇大概从来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他的内心其实一直很沉浮。这种沉浮，可能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关。

幼年时分，当他某日从门缝里窥见书房中父亲正在观看的电视机屏幕，无意中看见上面播放的内容，他的内心第一次开始遭遇沉浮。他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男女，他们正忘情地拥抱在一起，接吻、抚摸、喘息、呻吟……然后措不及防地，男人将刀子捅进了女人的腹部，鲜血染红了整个画面。男人搂着女人柔软的身体，不断往下滑落的身体，喃喃地在她耳边说着“我爱你”。而随着孙遇逐渐长大，父亲对他更加放松了戒备，他可以随时自由地进出书房，观看那些并不适合他的影像。青春期如约而至，没有捣乱，没有叛逆，他的沉浮全部装在他的心里，以及他的身体里。还记得那天他浸淫在那样的画面中久久无法入睡，半夜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遗精的时候，手指一路探索，抚过年轻的器官，连牙齿都在咯咯地颤抖，整个人几乎是颤栗地快乐着，很快，他疯狂地沉迷于这种由释放带来的快感中。

他渴求爱，更渴求性。17岁那年，他沉浮地仿佛夏季的烈日，炎热灼烧，一不小心就要烫伤自己。几乎从来没有像那样过想要真正得到一个女孩，包括她的心还有身体，她叫陆瑶，是孙遇的同班同学，老家本在隔壁镇上，前几年才搬过来成为了邻居，又那么巧合地成为了同班同学。陆瑶成绩出众，身材高挑，走在哪里都是小太阳，绽放着光和热，拥有年轻女孩的独特魅力，青春洋溢，带着一点点将熟未熟的美好气息。那气息吸引着他，他贪婪地呼吸着，想念着，欲望在心里膨胀，膨胀到大脑，闭上眼睛也全是她笑语盈盈的样子。欲望膨胀到身体，备受煎熬，那气味通过他的鼻翼贯穿到他整个躯壳，他常常觉得灵魂游移在空中。

孙遇自然不敢公开追求陆瑶，那光芒太刺眼了，他觉得自己并不能承载。他不过是个自卑敏感的17岁少年，成绩一般，运动一般，外貌也不出众。他实在是太普通了，就那么无声地被湮没在人群中，遗忘在角落里，甚至连他哪天生病了没来上课也不会有人知道，没有人会在意。第二天只有陆瑶问过他，因为他们是邻居，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也是一起走。高三功课繁重，上完晚自习一般都将近10点。灯光下陆瑶踩着他的影子，笑言自己其实也很怕黑，又说，过两天父母要回老家喝喜酒，自己一个人住，还真是有些害怕呢。

一个人……他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当晚他先告诉父母自己很累了，早些睡，不要喊他。而后回房间换上了很久都没有再穿过的一套旧衣服，口袋里揣着的是一直放在书包里的一把折叠刀。他先是敲开了陆瑶家门，陆瑶看着他一脸疑惑，他讪讪地解释道，父母也不在家，结果自己回来发现钥匙忘带了，无处可去。陆瑶看他可怜又无奈，热情地招呼他进门，安排他睡在父母的房间。女孩毫无防备，继续在灯光下看书，备战临近的高考，紧张而又热切。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他日高考结束后，终于可以和心爱的泰迪熊一起，去游乐场来次惊险刺激的大冒险，还要约上最好的朋友，一起去趟云南丽江，感受一下真正的慢生活。想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呈现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她只是不知道身后，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恶魔正伸出双手向她缓缓袭来……

他用双手卡住了女孩的脖子，表情如此急切狰狞，女孩哭泣着求饶，他干脆转过脸去，手上却下了更多力气。终于等到连呼吸声也停止了，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很快剥下她的衣裤，早有预演一般，他轻车熟就，仿佛早就实施过多次一样。年轻女孩的身体光芒万丈，美好地几乎让他窒息。他对她实施了强奸，当欲望第一次不只是通过自己来释放时，他感觉脑海里有个东西直冲云端，仿佛一蹴升天。事后，他感到心满意足。

他怔怔地坐在床边，思考着下一步的人生。就在这时陆瑶醒了，原先她只是昏厥过去。先是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转过脸去，四目相对，看到她苍白惊恐的脸庞。“不能让她报警，不能让她告诉父母，不能让她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孙遇的脑海里有一百种声音，唯独没有一种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慌乱之中，他摸到了口袋里的折叠刀……最终他至少捅了她有二十到三十次，脖子上、身体上、肢体上……也许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像当年屏幕上的那个男人一样，动作娴熟而又机械，仿佛一切都早有预谋，又仿佛一切都早就注定。

他冷静地收拾了现场，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将女孩卷进棉被，用打火机点燃了，看着火苗窜起徐徐燃烧，又处理了指纹才离开。第二天凌晨，他出门将那套沾满血迹的衣服扔进河中，这才回去躺下直到天明，佯装一晚都在家中的样子。中午时分，他特地回家吃饭，果然听说陆瑶家因窗口浓烟被报火警，消防队员灭火后不幸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会她父母已经赶回来，哭得撕心裂肺。这些话都是从他父母嘴里听来的，而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继续上学，谁也不会知道真相，谁也不会发现他。

因为邻居的关系，警察找他聊过几次，他非常冷静，反侦探能力很好，足以可见此事早有预谋。然而他最终低估了警察的侦查和破案能力，他们发现了他书包中遗留的那把折叠刀，刀子是已经洗过了，然而经过科学手段，还是提取到了残留的血迹，从这血迹中又分析出陆瑶的DNA——是的，直到此时，由不得他不认，他终于作为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被逮捕归案，却因为年龄相差一天没有处以死刑，最终被判有期徒刑20年。

是的，作案后的第二天，正是他18岁生日，而他给自己送上的成人礼，是一份长久以来的心愿：真正的性与爱情，和一条鲜活的生命，长达20年的牢狱之灾。他在作案后曾于QQ空间中写下：明天就要18岁了，心烦，好烦，真的。

多年后我提笔写下这个真实的故事，大约因为他也算是我的学弟，这是在我离开那所高中数年后，我母校高三不幸所发生的重大案件。我还记得我高三那一年，云南大学的马加爵用锤子杀死宿舍三人后出逃，当时通缉令遍布全国，甚至别张贴在我们学校门口。我分明看过一眼那张通缉令，但却全然不记得那上面的信息，只记得一张灰蒙蒙的纸，印着一张灰蒙蒙的脸，有双阴郁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夺走灵魂。所有后来有人与我说，有些人生来这世间或许就是恶，这是一种原罪，我原本是不信的，但从那一刻开始我仿佛真的被动摇。而你也不能不承认，孙遇选择在满十八岁前一天作案，他难道会是无心的？

还记得在我就读高中的最后一年，所在学校因力争省优，大大改善了校园环境，每日要求我们在操场训练，整个学群生气勃勃、精神焕发，当时在操场上整齐有力的呐喊声，至今还回荡在我的耳边。而至此案件发生震惊全国后，我们母校名声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

那一年，我离开母校近十年。那一天，他不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