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湖中学之(九)勇与凯
翌日,一觉醒来,日上三竿风露消。 虽第一次与羊城邂逅,然冥冥中自有了安排。三年后,泓再一次踏上省城这片沃土,在广州开启从军之路,弹指间泓在羊城渡过十六个年头,人已不惑,似电闪一般。也许,正是这一夜,泓与军营结下不解之缘。 在沙河顶军体院门口,登上一辆汕头大巴,人未坐定,车早已如箭射出,隔着一层厚厚车窗玻璃,泓用力挥手,作别喧闹羊城,道别车下海平,看着在路边挥手的海平一路小了下去,车拐弯处,不见了人影。 广汕公路崎岖不平,过了燕岭,泓付了车资,头靠椅背一斜,人在摇摇晃晃中,青葱岁月又上了心头。 正是两年前,所有学生按文理科分班,几个老友如事先有约似的,全部选了理科。 九月的天,中午时分,水泥校道热浪袭人,路旁老树枝条低垂,了无生气,丝丝热风吹过,有气无力的叶片偶尔摇曳,杂草尽数耷拉着头。 午饭后,东南风渐渐刮起,天边片片白云被风推过校园上空,争先恐后朝西北跑去,校园一块一块暗了下去,又一块一块亮了起来。 天色渐暗,云层厚重起来,终于堆叠塞满天际,把太阳挡在身后,热风凉爽了些。麻雀开始叽叽喳喳,从梢头嗖地一下飞起,叫个不停,落在另一树端,有了盛夏欲雨模样。 阵阵急促铃声响彻校园,课桌上趴睡同学纷纷醒起,当青年男老师入到教室,班长一声“起立”口令骤起,同学们闻声而动,杂乱无章地立正,教学楼里课桌声、板凳声、脚步声交错急响,此起伏落,取替了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聒噪,一阵嘈杂。 靠在窗口,泓极目张望远处南边,楼外老树在风中摇晃,成群的白鸽在空中盘旋,移来移去,窗外凉风拂面,爽了一身。 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左前方处,泓一眼便看到杨聪同学在座位上极力挣扎,一脸茫茫状,双手支撑按压课桌,屁股却根本离不开那长板凳,牢牢粘在座位上,虽用尽吃奶力气,也只能挺直腰板,伸一伸不大清醒的头胪,以示尊重师长。就像一只大鹅,恰逢强对流电闪雷鸣天气,在狂风暴雨中伸着长长的脖子,东张西望,莫名其妙。 课桌上趴着午睡,副作用可不小。满头大汗,口水横流湿了一桌,那是最小代价,尴尬罢了。如枕了手臂死睡,醒来即成了邙山派独臂神尼,被压手臂仿佛失去,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滩口水,望洋兴叹了。重症者便能体验到几分钟的半身不遂,痹了腿如坐针毡,人稍一动,血液狂奔脚底,触电般直教人生死相许,脚底麻木不仁,神经系统急急报告大脑的,唯有钻心的酥、麻、痛。 此刻,杨聪便是一名趴睡重症患者。 讲台上,浓眉大眼的男老师刚毕业不久,习惯性地拿起点名板,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回礼。座位上麻了腿的杨聪正挣扎时,班长又是一声响亮的“坐下”口令,众多睡眼矇眬的同学还来不及挺直腰板,屁股又急急地落回长板凳,上身东摇西摆,在座位上开窍醒神。 三层高的教学楼骤然摇了一下,师生面面相觑。两三秒后,教学楼就像喝醉酒一样晃了起来,教室里课桌一阵狂颠。落座的、未落座的同学按住课桌,以防桌子倒地。 远处初中部平房教室传来阵阵喧嚣,惊叫声、叫喊声、跑步声如雷似鼓,学生从教室里冲出,向操场狂奔,像惊弓之鸟。 “地震,跑啊!”讲台上传来一声大叫,男老师首先反应过来,扔下手中点名板,像子弹般飞出教室。 刹那间,学生如潮涌出教室前后两个门口,像一锅稠粥挤向教学楼中间那条唯一楼梯。顷刻间,三楼通道满是人头攒动,前胸紧贴后背,摩肩接踵。一时拥挤不堪,下不了楼去,人声鼎沸,群情激动。 二楼四个教学班的学生早把楼梯挤得水泄不通,三楼的同学只能眼巴巴望着。恐惧在人群中莫名升起,空气中弥漫阵阵汗臭,骂声不断,喊声不绝。前面跑起来啊!后面别挤啊!别推啊…… 慌乱中,三楼楼梯口处,瘦高的吴谋同学一脚跨上楼梯栏杆,作势欲跳,往下方探头一看,底下皆是人头涌动,才把那条跨在栏杆上的腿收了回来,战战兢兢随人群慎慎地碎步小跑下楼。 冲出三层高的教学楼,泓如释千斤重担,脑海一片空白,手脚颤抖,人几乎不能自主。一路加速冲刺,心突突地跳,胃一紧一缩,口干干,舌燥燥,抬头看一眼阴沉天际,云层在空中翻滚,低得要掉到地面,将人压得欲呕。 到了操场草地,耗尽身上力气,泓跺一跺草地,踢一踢草叶,第一次感到操场如此亲切可人,顿时呼吸畅通,在草地上放轻身体,如沐春风。操场上,早挤满学生。 浑身是汗,凉风拂背,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腿肚子像筛糠似的,在不停地抖,小肚子直往下沉,尿意甚浓,泓瘫坐在草地上,惊得说不出话来。 遥望三楼教室,通道上竟有一名同学不停往操场张望,原来是麻了腿的杨聪落单了,出现在教室后门口。众人不明觉历。 “脚痹的,跑不下来,还以为勇敢哩。”草地上的勇嘻嘻地说,朝无力跑下楼的杨聪招手。 众人暴笑起来,东倒西歪,又惊又喜,惊大于喜。

“吴谋那才果敢,要是二楼没人,他肯定跳下去了。” 北指竖起了大拇指,边说边笑,露出几颗被熏黑的门牙,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包万宝路香烟,咔嚓一声烟已点好,烟刚飘逸,猛地被风吹起无影无踪,“好在没跳,不然地震一下,楼房没塌,却有人跳楼,凄惨哩。” “地牛换肩,正常现象,快点跑才对。”勇转头看一看周围,关心起老师来,“老师刚才扔下点名板,拔腿就跑,那才叫潇洒。还不忘喊了一声‘跑啊!’,田径人才啰。” “这地震会不会与天气有关呢?”锡川盘坐在一旁,拔起马唐草的茎秆咬了起来,幽幽地说,“天怎一下变了颜色?” 操场之上,乱成了一锅粥,都在庆幸劫后余生,慷慨激昂,惊惧难忘。男生有说有笑,强作镇定。女生围坐一团,吓得手足无措,窃窃私语,正诉说刚才险境。 校园空旷之处,到处都是成群学生,谁也不敢贸然回到教室。 不久,学校老师指挥学生回教室继续上课,“收音机广播了,是台湾海峡发生地震,没事了,上课啦!” “有上厕所么?吓得我差些尿了。” 在茂盛的马唐草丛中北指又把烟头摁灭,扔入排水沟中,扶一扶眼镜,站了起来,边走边拍打裤子。 “吓尿?你小鸡鸡吓得缩回肚子了,你怎么尿?”勇抡起大掌,大力拍打北指屁股,哈哈大笑。 接近围墙边的厕所,早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尿骚,进到厕所,内中骚臭味更浓,站在小便槽前,草地上的说说笑笑早不见了踪影,才发现小腿皮肉还在抖动,一想到身处残破厕所,泓只觉心往下沉,颤颤立着,阳物酥软,激不出几滴尿了。 北指抖一抖裤裆,收回家伙,拉好链子,拍拍屁股,骂一声:“娘的!惊得没尿啰。” 教室里,学生都回到座位,浓眉大眼的男老师开始上课,众人只是虚惊一场。 第二日,爱读报纸的海平详说地震情况。1994年9月16日14时20分台湾海峡发生7.3级地震,广东、福建沿海地区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和人员伤亡,广东的汕头市、潮州市、揭阳市有强烈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