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花布女友

我们农村老家有一种布蓝底白花，我们那里的人管这种布叫青花布。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布，有时候青花布挂在卧室的门上当做门帘，有时候青花布脏兮兮的放在桌角当抹布，而最多的时候是女孩子们夏天的裙子和大短裤。老家的青花布，有时候也不止一种颜色，但不管什么颜色，只要那种棉麻材质的布，我们都管它叫青花布…… 罩子是我哥们，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就是同桌，一直到三年级。小时候，我特别怕她，不喜欢她，甚至想过长大了要打击报复她。不过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不过这一切小时候的想法都灰飞烟灭了，而我哥们罩子也在2013年的夏天灰飞烟灭了，对于我而言，我甚至没有机会去过她的坟前看过她，我只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罩子是个女孩，她的学名叫汪玲，原来的乳名叫玲玲。自从她妈妈去世后，她就改名叫罩子。小时候不明白这名字什么意思，觉得超级难听，长得稍大一点，听奶奶说:如果小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如果父母有一方去世了，就得换一个不被阎罗王看中的名字，这样阎罗王就不会再要这个小孩的性命了。这样玲玲就变成了罩子。老家罩子有鸡罩(鸡笼)的意思，用鸡罩把玲玲罩住，估计阎罗王不会发现她了吧。罩子的弟弟叫石头，估计也是不愿意被阎罗王抓去的原因吧！ 罩子是个傻子，但她不是一出生就是傻子。 5岁那年的罩子是不幸的，她妈妈生了她弟弟，弟弟刚满月不久，她妈妈得了白血病，没过两个月她妈妈去世了。当她弟弟六七个月的时候，罩子因为没有人很好的照顾便从大衣柜上摔下来，伤养好之后，罩子变成了傻子。 8岁的时候，罩子的爸爸娶了她的小姨母，即便是罩子的亲姨母，可是依旧是后母。从那起，罩子和弟弟就和寡居的奶奶一起生活。 11岁罩子上学了，和我成为同桌。我们小学里的学生都是村里各个庄子上的小孩子，大家在没上学之前就是玩伴和哥们，彼此都熟透了的。当然我和罩子也不例外。因为我和她认识，又有很远很远的亲戚关系，所以入学报名时，她奶奶就叫老师把我和她安排在同一个座位上。 罩子的精神有问题，但她又不是特别的傻，大是大非还是拿捏的很好，好人坏人也可以分的差不多。而最能体现她和其他精神有问题人的不一样之处就在于她特别的讲究卫生和特别的爱美。她即便穿的很破旧的衣服，但她的衣着永远都是干净的。小时候我特别爱流鼻涕，而她从来不会有鼻涕挂在唇边，她喜欢在口袋里装一条蓝色的手帕……罩子喜欢画画草草，她喜欢在头上戴慢鲜花。有一年春天，大概也和现在的时候差不多，她给我一包花种子，说这是可以开红花的。她叫我把花种下，我没有花盆，她从外面捡了一个腌菜用的破坛子，她把坛子敲敲打打留下了底部，也确实像个花盆。我们俩在某个不上学的下午把大红花的种子种在坛子里了。为了很好的照顾我的花，我把花盆，搬上二楼我房间旁边的阳台上，每天盼望着……说也奇怪这花，这花长得可快了，没过半个月它的芽倒有十厘米深了。有一次奶奶上楼整理我的房间，看到我养的花。着实把奶奶吓一跳，奶奶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我说是罩子给我的。她赶紧把泥和芽从盆里倒进塑料袋子里，扔的老远。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伤心了好久，后来才知道我种的根本不是什么大红花，而是大烟花(罂粟花)，我们那里种这种花是犯法的……这件事起，我好久都没和罩子说话，也不敢在自作主张的种花了。但罩子还是每天来找我上学。 上小学的记忆好像永远都是在夏天，或许因为农村的夏天特别有意思。罩子家在我家庄子后面，我们管叫“后庄子”。每天我还在睡觉的时候，罩子就站在我的窗户门口使劲的喊我，通常我都会打开窗户看她一眼，因为如果我不看她一眼，她会一直不停的喊。跑到楼下打开大门让她进来。从她进来的一刻起，她就会一直的盯着我，我刷牙、洗脸、换衣服、吃饭……她全会盯着，开始不许她看，后来她不看我，我倒觉得没有观众还不适应了…… 她每天几乎都穿青花布的衣服，小时候经常叫她换其他衣服，有时候我也会把我的衣服给她穿，可她死活不愿意。或许在她的眼里青花布就等于衣服。夏天的时候我也会穿青花布的汗衫短裤，而她则会穿各种各样的青花布裙子。长的，短的，百褶的，蓬蓬的有时候也羡慕她奶奶的手巧。罩子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奶奶用手缝制的。冬天，青花布穿在罩子的身上是很丑的，青花布里面被塞进去很多棉花和没有加工的鹅毛，缝成的棉袄棉裤穿在罩子的身上特别臃肿而且鹅毛的臭味也特别大，像过年有丧事人家门口挂的青花布灯笼。 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交班费，班主任为了明确哪些人交了哪些人没交，就在讲台上说:“我报到名字的同学都是交过的”。当老师读到“汪玲”时，罩子一下子哭了，嘴里不停的哭喊着“我交过了，我和娃娃一起交的，你问她”。老师心疼她，我也安抚着她，并不停的跟她解释。可是她还是一直哭，就这样一直从两点哭到放学……从那以后，罩子就不愿意上学了，学校也不愿意收她了…… 罩子18岁那年暑假，我在家门口纳凉，看到从箱包厂做工回来的罩子，我喊住她，她也笑吟吟的朝我走来，那时的她已不在穿青花布的衣服了，穿着当时流行的衣裙。那天傍晚她在我家吃的晚饭，她唱《还珠格格》里面的歌给我听，她告诉我他奶奶给她找了个对象，叫胡大茂，还当过兵，她说他们拍了很多照片，等下次拿给我看。我叫她晚上在我家睡觉，她拒绝了，她担心她奶奶一个人在家害怕…… 罩子21岁那年夏天暑假，我在田埂边上放鹅，我们那里的“一路响”(一个苦命的女人)在路上高论着村里的新闻。当我听到“罩子掉水里淹死了”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但我不知怎么的还是很快的赶着鹅跑回家了去确认刚刚听到的消息。爷爷没说话，只是叨咕着“太狠了”，我知道是真的了，其实我开始就意识到是真的了……我蹲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蚊子来吃我的血，我也哭不出来，心里闷着一口气，心疼的不停喘气。那一晚我一宿没合眼，那一年我不想去后庄走动，这几年我一直不愿提及此事…… 青花布在我们那里早已不常见了，也不会再有穿着青花布裙子的罩子从我家门口经过了……清明在即我想去你的坟前看看，可是我没有时间，更多的是没有勇气……我可爱的青花布女友…… 《我的青花布女友》 2017年3月28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