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家楼上搬来了一个某平台主播
不堪其扰,不忍报警。

每天晚上11:00至第二天的凌晨3:00,老张家——也就是我姥爷家——楼上都会准时出“动静”,一般声音的层次是:先有咣当咣当的声,然后伴随着像是哭闹声,接着是大声的说话声,有时候间或有唱歌的声,那些像唱歌的声音,调子也都是老张没听过的。
老张断定,楼上搬来了一个“跳大神”的。
老张生于1936年,今年81岁,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过了童年与青年。童年时期,只有他的奶奶还在世时他才穿过几年的鞋子,后来奶奶走了,老张无论是去地里干活,还是去放牛,都是光着脚的。大东北的大冬天,冷得可想而知,老张把脚放进牛粪里取暖。如今年岁渐长,鞋子越来越多,但腿脚却也越来越不利索,家人都说是早年把腿给冻坏了,老张几次去医院查,也没查出什么确实的病,只是腿总是不爽,遇见热就难受得紧,常常半夜推行老伴儿帮他敲打。
上了80岁后,老张越发娇气,走路时腿的幅度越来越小,小碎步走得像古代的大小姐,人家问,他就把腿的难受说给别人听,人家便问“去医院瞧了吗”,得知没瞧出病,对方便安慰几句,不再关心。
腿脚不好的老张,耳朵却极好使,儿孙们有时候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家里有聚会,凡是说他一点不是,他立即精神起来,挪着小碎步前去辩驳,此间又得说起自己如何度过了辛苦的童年与少年,又如何7次死里逃生的故事,儿孙们自然听得多了并不在意,哄哄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老张以为自己能在这放了张小沙发的一居室里与老伴儿过到终老,没想到楼上搬来了个“闹腾”的人家。
老张的老伴儿老高——也就是我姥姥——腿脚利索,却耳朵不好使,人家说的东西她大体都听不太清,更别说是半夜楼上传来的声音。可老张听得真切,自从楼上不消停开始,老张常常半夜推醒老伴儿,让她也听听楼上到底在闹啥,结果老伴儿左右听不真切,老张又催腿脚利索的老伴儿去上楼问问到底闹啥。
“这大半夜的,你闹啥?”老高冲着老张嘀咕了一声,转头想接着睡,老张火了,用不利索的脚一个劲儿地轻踹老伴儿的小腿。
老高没辙,拿起之前跟楼上要的电话拨了过去。嘟嘟嘟了两声,楼上的小伙子接起电话,老高说:“小吕,这半夜的你在倒腾什么,咱家你大爷说声音大,睡不着。”
小伙儿立马明白来点者,说:“大妈,你先挂了吧,我明天去你家解释。”
老高立马挂了电话,明白小伙儿这么说一定是有缘由,回头对老张说:“你别闹了,小伙儿估计是在做生意呢。”
老高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到小伙儿是在做生意,只是在街道干了一辈子工作的她处于本能觉得,一个小伙子半夜不睡觉肯定是在忙营生,而不是在跳大神。
第二天,老高和老张特意早起了半个小时,吃过早饭就坐在沙发上等楼上的小伙子,可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楼上的小伙子也没来,老张又着急了,催着老高去楼上。老高觉得再不聊,眼看着就要错过中饭的点了,穿了衣服去了楼上。
原来,小伙儿还没睡醒。

老高拉着没睡醒的小伙儿,下楼跟老张解释。
小伙儿人也是谦逊,见着老张就开始赔不是,然后跟老张坐在沙发上开始拉家常,老张后来对我说:“完全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人可是实诚的很。”
小伙儿对老张说,自己也是不容易,爸妈都50多岁了,妈还能做点零活,爸身体不好不能劳动,还好赌;媳妇才二十多岁,一个月挣不到两千;女儿才5个月,自己平时工作月收入3000元,就靠晚上做直播挣钱,一个晚上能整个三五百,大多数都给了爸妈,省下的钱都用在女儿身上了,家里也不做饭,女儿在幼儿园吃,媳妇在工作地吃,他自己每天点一份外卖,饥一顿饱一顿。也是没办法,才弄直播赚钱,生活压力太大了,自己还想再生个儿子呢。
又是一顿道歉,小伙儿才离开老张的家。
老高和老张都不太明白直播是啥,但老高记着,小伙的家跟自己家格局一样,暗厅连着厨房,厨房的门关闭着,厅里放了一张床,媳妇和女儿住,卧室里一张小床对着电脑,小伙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唠嗑。老高便对老张说:直播就是小伙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唠嗑。
老张又问:“唠嗑咋挣钱?”
老高回答不上来,就说:“反正就是能赚钱。”又补上一句:“你可别净事儿了老头子,耽误年轻人赚钱。”
其实那天小伙儿抱怨说自己生活压力大的时候,老张很想跟小伙儿聊聊自己的童年青年,但砸吧了一下嘴,没说。
周末,我去姥姥姥爷家去看他俩。
老张问我什么是直播,老高问我直播怎么赚钱。
晚上被留宿,老高和老张非让我在卧室住,让我听听楼上的动静。
那夜11点,我听到楼上小伙儿开始喊:“欢迎大家来到XX的直播间,这里……”
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这位楼上的主播说话的时候采用的是“尾音疯掉”的方式,就是说一句话,最后一个字会突然特别大声且语调延伸得无限长,像是那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突然疯掉了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在细微的说话声中睡了一会儿,然后被一连串的祝福语“谢谢我X哥,祝我X哥财源滚滚来……”给惊醒了,看了一眼挂钟,凌晨2点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楼上的主播唱了好几首歌,每首歌的歌词都像是疯掉了一样,但听起来却有种莫名的狂嗨感,仿佛一个人就是一个摇滚现场。
三点一过,世界逐渐安静,楼上只传来一些啤酒瓶碰地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我、老张、老高一直通过了让老张和老高搬到我家空房里住的合理化建议,并且准备把这项建议马上落实。
老张的小碎步依旧很碎,脸上终于有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