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系列结束语

从七月末到现在，我写了五十多篇豆瓣日记，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上了豆瓣首页，因此，关注数从几十飙升到一万多。 之前我刷豆瓣只为了刷极简生活小组的帖子，按照《怦然心动的整理魔法》极简了家里的衣物，家具和杂物。经过一年半，生活品质得到了很大的简化和提升，觉得自己可以从极简生活小组“毕业”了。 忘了是什么契机促使我开始写日记的，可能是物质极简后，需要找点事情来填补空白的时间。我先写了几篇家里人的文章，其中有《我的姐姐》，《恶魔爸爸》，《我妈》等。我希望用笔来记录家里的故事，梳理错综复杂的关系，找出不幸福的根源，试图和过去和解。 读过这几篇故事的应该都能体会到我情绪的变化。最开始，我写姐姐，会不能自已的哭泣。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领导的办公室，写完一段，我不得不起身跑到厕所偷偷的哭一会，回来再继续写，然后再跑出去哭。 对于我姐，我的情绪是复杂的，她求着我爸妈留下了我，做了我童年的保护伞，她急躁的想要逃离，结果被现实推向深渊，她的一生比我还要不幸福。我吃的苦，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我能给她的，也不及她给我的十分之一。我爱她，心疼她，有时候也觉得不能理解她，所以时常觉得愧疚，即使现在给了她新生活的起点，仍觉得满心愧疚。 写到这里，我又快哭了。 其实这份愧疚，本不该属于我。这些磨难，是爸妈造成的，所以接下来写了我爸。 我爸的错误很明显，重男轻女，打孩子，打老婆，又懒又馋。对于他，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恨意。但是一路写下来，发现其实我没那么恨他，他的所有的毛病，都是环境造成的。他的重男轻女的理念是奶奶灌输给他的，他打老婆是因为我妈一辈子也没瞧得起他，至于又懒又馋，也是我妈对他的指控，这些观念是我妈灌输给我和姐姐的。回想他童年受宠，青年当兵，退伍后娶了个不喜欢的老婆，日子开始走下坡路，所以他愤怒暴躁，其实都情有可原。 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是我妈吗？ 我妈是一个很复杂很拧巴的人。她要强，因为要给娘家要房木嫁给了她认为“啥也不是”的男人。她贴娘家，无非是想让兄弟姐妹过上好日子。她对我和姐姐苛刻，只是想省一点，日子早点好起来。她无数次哭诉无儿养老，无非是在哭诉这些年因为没有儿子受的委屈。 我妈是真的善良。她给邻居一筐筐一盆盆的送菜；她年轻时捡了一个傻老头又不要寻亲人的钱；她恨我四娘一辈子到头来又去伺候她...这些换做我，我都做不到。 但是我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对外人能那么好，为什么对我爸和我们姐俩那么苛刻。 早年间，她和我爸有矛盾就回娘家，在她心里，娘家才是她的家，家里的姐妹兄弟才是亲人。直到这几年，她被娘家人伤了心。她回去没人招呼她去吃饭，谁家有什么从来也不惦记她这个大姐。这个大姐早年间给家里送米送柴送鸡蛋，这些年开始从娘家往回要锄头镐头铁锹头。这个大姐，越来越顾自己的小家了。 二姨离婚后，曾经投奔娘家。结果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日子，她不得不出去打工，挣了钱回娘家给兄弟家的孩子买衣服和零食，却因为使水洗衣服被老兄弟数落“天天洗，哪有那么多衣服洗？” 我妈彻底死了心，以后再打架，都没有了回娘家的念头。她总说姥姥活着她还回去看看，姥姥要不在了，她就不用再回去了。可能这时候，她才明白，女人结婚后，娘家是娘家，新组成的家庭才是自己家。 写完家里人，我又写了村子里的人。一直以为我对那个村子记忆不深，毕竟十几岁开始外出求学，如今离家也有十几年了。但是真正写起来，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我的家乡。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房子，记得那热乎乎的土炕，记得灶坑里烤人的火苗，记得每一道菜的味道。我记得小时候的玩伴，记得朝鲜族人和汉族人不同的风俗，记得每一次恶意的嘲讽，也记得每一次善良的馈赠。 那些以为忘了的前尘过往，我都记得。 写下的故事里，很多都是悲剧，比如那几个大爷和兄弟。我不是故意抹黑东北农村的男人，只是趁着记忆还清晰，记录下来。他们的悲剧是个人的悲剧吗？其实也不是，生活总是错综复杂的，人生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受环境的影响，比如小宝，如果换一个时代，换一个环境，他可能是一个文艺青年，也可能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富二代。 但是环境也是在不断变化的，比如时代的更替，老人去世了，年轻人觉醒了，朝鲜族人到韩国挣钱了，汉族人也知道出门打工了，这些都促使着环境的变化，总体来说是越来越好了。 在这些人的故事里，穿插着我对农村生活的回忆，山野间的趣味，穿过的棉衣，吃过的炖菜，田间的劳作，农作物的价格... 越写下去，心里越多了一份悲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啊，那些让我又爱又恨的亲人啊，他们辛辛苦苦打打闹闹一辈子，最后都淹没在这时代的洪流里，那些苦和痛，那些卑劣和挣扎，无非都是他们对生活最基本的祈愿，他们只是想过的富足，到最后，农民的努力只能看政策和老天的安排。 当然，不止是东北农民，我们所有人不都在命运的漩涡里苦苦挣扎吗？ 写完这十几万字，我也没找到解决我家庭问题的钥匙。家四口人，生活还是一团乱麻。我能清楚的说出每一次矛盾的前因后果，却解不开生活给我们系的这个死疙瘩。但是我终于不再希望爸妈离婚了，也不会在电话里和我妈吵架了，我放过了他们，也放过了我自己。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时间吧。 我要感谢豆瓣上的友邻，那些频繁互动的朋友们支撑鼓励我一篇篇的写下去。还有很多回复，推荐，转播，豆邮里和我讨论的友邻，以及那些仅仅读过，甚至对我不认可的过路人，我都要一并感谢。 这四个月，我收获了很多。反观之前的日记，里面有很多无法控制的情绪，比如愤怒，比如悲伤，比如嘲讽，如果换做现在，可能不会一股脑的把这些情绪写进文章里。专业的作者，根本不会犯这些低级的错误，他们的笔触永远是客观的，温柔的，严谨的。 但是我，只是一个初级的讲故事的人，这些残忍又温暖的故事，是几代人的人生，也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记忆。 谢谢大家，陪我一起回到过去。 也希望大家能吸取教训，一起奔向光明的未来。 东北系列结束了，但是东北不会完，因为我们这些东北人，一直都在。我们散落在全国各地，哪怕出了国门，也永远都是东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