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起于西非大陆的39度惊魂碎碎谈
听说在非洲发过一次烧就算正经半只脚踏入混非洲圈,打过一次摆子才算真正的圈内人。 贝宁是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西非小国,是一块儿紧靠着赫赫有名的尼日利亚西边境的南北狭长小长方体。靠着贝宁西边境一样的小长方体,是多哥,一个跟贝宁一致对外的宗亲国。今年四月第一次知道单位要派我去贝宁的时候,我父母心里很不好受。我妈妈在视频里红着眼睛说,贝宁在哪里啊,安不安全,大使馆派人保护你们吗?后来看我在巨大的芒果树下与马上成熟的芒果合影,在毫无污染的大西洋边儿上拍仙人掌,每天都有大虾吃,也就放下心来。亲身体验的贝宁,暖湿气候加上赤道阳光深得我心,安全指数可能跟很多欧洲国家比都要排前列,全年供应凤梨和椰子。当地文化对外来人群也特别友好,又淳朴。虽然也还是会每天被盯来盯去,但很可贵的完全不觉得受到威胁。 七月份又毫无预料的被派去贝宁,虽然当时工作量已经很大,还是应承下来。再苦再累,还有大虾吃嘛!那一次有一位在埃及苏伊士园区工作十几年的老园区专家同行,简直“非油腻大爷”典型活体,气质佳,打扮干净经验足,没架子,听不懂非洲英语的会议就在下面画小漫画,还会十分高级的调戏小姑娘,同行得十分愉快。 十月底再一次毫无预料的前往贝宁,我更加欣然的同意了。没想到这次把所有的不顺利都赶上了,有种之前人品耗得太严重这次狠狠补回来的宿命感。工作不顺压力特别大,去第二天晚上,横行非洲十年的老大(下文简称老于吧)就发烧加上吐下泻。吃了药也不管用,第二天下午被我强行送往当地条件最好的诊所输液。说条件最好,大概也就等于10年前我老家的村诊所吧。隐蔽的二层小楼,一楼门诊二楼住院部,挂液瓶的白漆架子锈得像是从海底五千里捞上来。卫生条件倒好像很苛刻,我每隔俩小时就被面色不善的当地护士从老大输液的屋子里轰出来,她要拖地。拖完的消毒水味道久久不散,窗户也不敢开,怕进了蚊子。胖护士肥肥的黑爪子在老于白胖的手上拍来拍去,对比强烈,看得人触目惊心,好在扎针技术还是过硬,一次过关。在老于急切诉求中我一边惊心一边拍了视频。 输液从下午四点一直到晚上十点,本来还约了当地一中字头国企吃饭,临到头无法推辞,现在只得我一个人硬着头皮去赴宴,还要担心着依然昏睡不醒的老于。好不容易强按着无所适从打发了晚饭,带着一碗白粥回到诊所想要接大于回酒店,却被告知不能回去。下午送去的血样终于出了结果,好在不是疟疾,但肠胃炎十分凶猛,感染严重,高烧不退。如果要出院,一边玩华为手机一边慢吞吞讲话的当地值班医生说,必须签责任自负书,而且不准把要吃的药开回去吃。 把这坏消息告诉翘首盼望的老于,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我也只得回酒店洗漱再赶回来陪着。临近赤道的诊所不管什么病是不给被子毯子的,不开窗的病房闷得像蒸笼,还是用消毒水蒸的。酒店被子太大没法儿带,我抖抖索索把床单下面那层鹅绒薄垫子给扯了下来,用行李箱偷运出酒店,权当是被子,好歹病房里可以开个空调换个气。回到诊所才想起来忘了在房门上挂免打扰牌子,第二天万一被人发现房间的惨状怕是要直接报警,还好政府派的司机对我们不离不弃,请他回酒店给挂好了牌子。 那一晚在诊所自然是没怎么睡,第二天七点爬起来,还要按行程带着一帮人满国跑,当天行程计划总计约700公里。结果拜访的两个地方都因为协调不力,到了地方无人接待,只能又强借自己以前去过,强行充当导游解说,晚上回到诊所已然疲惫不堪吃不下饭说不出话,好在老于终于被同意出院,回酒店安顿好后,强撑着给国内发完当天考察报告,就昏死在床里,连前一晚扯下来的床单都没铺全。 现在想来,尽管贝宁疟疾并不突出,作为一个长期生长在疟疾灭绝国度的外国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一个西非国家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以至于对可能的疟疾病毒毫无抵抗力都是十分愚蠢的。打摆子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就像是高反,运气成分占大多数,然后就是体力问题,不要劳累是最重要的预防。 半夜三点醒来,想着可能自己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起床倒水喝,刚踩上床边的地毯就瘫倒在地。脑袋触地的那一秒我想,完了。倒了十秒钟,我爬到行李箱边翻出温度计,操39。我把自己挪回沙发上,努力调动脑细胞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大使馆是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但这位驻贝大使人品极为操蛋,怕是不会及时赶来。商务参赞倒是比较熟,但惊动他万一不是打摆子呢?某见过好多次还喝过酒的要叫大哥的中资管理老大似乎可行,但老于住院出院全靠他送饭送无线路由器还垫付医药费,再麻烦他好像不太合适。至于我们的贝宁地接,之前老于病了都不知道好点的诊所在哪里还要靠我到处打听。可能我就是发烧吧,捂捂,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如果不是发烧,那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吧。现在给爸妈打电话,给男朋友打电话似乎都是徒劳,不如明天再说。要么自己好起来就算了,要么总有人帮我给家里打电话。 我一点也不责怪自己当时决定草率,思路不清,毕竟当时能用的脑细胞只有那么一点点。躺回床上后我先是吓得自己默默哭了一场,然后昏昏沉沉的脑子像过电影一样回想自己是怎么沦落到每三个月飞二三十小时单程来非洲地步的。 第一次踏入非洲是2015年6月在埃及南部的沙漠潜水。沙漠里沿海岸零星分布着数十个五星度假村,来这里的人都像入栏的猪,被按照入住期限,性别,尊贵程度等等戴上不同颜色的手环,然后圈养起来,吃喝拉撒都不出大门。除非潜水的客人要去潜点,就派张牙舞爪的配铁栏杆的越野车护送,沿途零星见到瘦弱的本地小孩,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你。 后来我就花了半年写了一篇关于非洲援助的硕士论文,算是为之后与这片陆地的缘分做了些铺垫。正经缘分是从2016年11月开始的,歪打正着去了趟埃塞俄比亚。除开工作的种种不快不谈,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真有活力啊,满城那股野蛮的生长力,和跟中国公路长得一模一样据说人行道地砖都是从中国进口的出城公路,常常让我觉得我是在国内做乡村调查。那些灰扑扑的死板高层行政楼完全没有章法的从各个地方窜出来,在混杂了尾气和尘土的糊眼睛空气里,打眼一看像是海底深处扭曲着长上来的可怕鳗鱼。很多没有完成的楼层还围满了钢筋,延伸到上面就是鳗鱼的大嘴和牙齿。间杂的一些高级酒店,诡异得就像潜水时偶然遇到的被水槽缠住的漂亮玩具。 那会儿去的时候,埃塞的第一个工业园才刚刚有起色,政府修的另一个园区还没解决断电问题,跟大买家PVH合作的高级绿色园区还是一个要有些藏着捂着的消息。三四个月过去,埃塞俄比亚在各种媒体各种国际组织报告上俨然已经是“非洲之星”了,园区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崛起,而且种类样式繁多。再到七月份做贝宁园区项目的时候,已经要靠研究埃塞园区模式来吸取经验了。埃塞这个国家,以不可思议的钻空子的能力从不可思议的各处搞到了多多少少的很多笔钱,与没有人能想到的合作者轰轰烈烈的签下各种园区协议。这么多所谓要学习中国改革开放经验的国家,埃塞俄比亚好像学到了精髓:势利,流氓,腹黑,野蛮,蚊子也是肉的眼尖手快,牺牲多少拆迁户也不怕的死猪气势和有投资就是大爷的韬光养晦做派。 没能跟上埃塞俄比亚的脚步,我一直有些遗憾。后来接了贝宁项目,虽然数次都是以临时成员的身份被拖进去,去了两次后好歹也是有了些归属感。第三次赴贝宁,踌躇满志的以为这次一定能敲下一个首批招工500人的工厂项目。500人的现代工厂职位啊,每个工人每个月能拿到至少500人民币工资,够他们养活至少20口人,由这一个工厂带起来的餐饮住宿等等服务业能聚集一个按贝宁标准的中等城市。 但来开了一次会,我跟老于就都意识到这次不可能了。我们以为以为补了很多漏洞终于有信心带了一批能投资的人过去,结果发现有更多漏洞还不知道如何能补上。老于出院时医生千叮万嘱,千万不要操心,人啊压力一大首先就反应在发烧上。我估计就倒在这点儿上。 应该是在第二次把自己吓哭的过程中晕过去的。早上九点被老于电话叫醒后发现自己出汗出得床单被子全潮湿,温度计一量,37了。解锁手机,看到昨晚在手里捏了一晚的跟男朋友16年第一张在中国的合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遇到了真爱。然后马上给爸妈打电话,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场,并对他们几年前双双煤气中毒住院但捂了好几个月也没敢跟我说的事儿表示了原谅。 所以我现在也是正式半只脚进圈子的人了。所以明年要去试试需要持枪武警全程护卫,路边草丛有可能藏着武装反动集团的巴基斯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