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回文诗
2013.2.13于复旦,后来在加州和老先生又专门学了回文,诗钟等等,不过说实话,回文很难不给人一种“文章小道”的感觉。
小时候,爸爸告诉过我一句回文“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在当时我看来,不啻于一个精致的玩具,把玩许久,却也想不出对句,只能赞叹中文神奇无匹。
后来呢,渐渐从书里,古迹中乃至网络上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回文,比如那句“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就可对“山东落花生花落东山”或者“黄山落叶松叶落山黄”。看得多了,也就不再敬畏,反而心痒起来,跃跃欲试。
后来大一的寒假,在回西安的火车上,父亲指着报上一首回文诗给我看: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就像当初富兰克林不屑于朋友炫耀的幻方一样,我也颇不客气的说“这个我也能写”,不过说归说,此后便没放在心上。
到了那年元宵节,以及开学几天了,室友却大都留在家里,剩我一人无聊之极,才想起前日的狂言,于是将原诗抄录一遍,静下心看。
我想回文诗重在结构排列之妙,便依次将这诗按音韵和词性分解:
从音韵看,首尾两句应当恰好相反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但笼统来说,七绝有四种平仄,却并无一种是后两句平仄与前两句全然相反的。这首诗不合律法,但与其中平起式较为接近(区别在于平起式第三句“仄仄平平平仄仄”)。想来为了保证回文的性质,不得不作此牺牲。之所以提平仄,并非要拘于格律不放,不过是追求一种音韵的协和。回文诗本就贵在形式回环往复,连绵无尽,那音韵也自当平仄相间,错落有致。(下面的习作以此平仄为准)
从文意上看,词性似也应平仄一般,首尾相反
A N A N V N A , N V N A A N A
A N N A N V N , A N V N A N A
当初觉得这回文诗并不稀奇,原因就是诗中多用定宾结构,如“香莲”,“长日”,“碧水”等等。那何以后两句倒过来读也成诗呢?其实是因为这定语并非普通的定语,而兼具了“前置”与“后置”的功能。比如香莲,莲香;碧水,水碧,显得很是自然。当然,这里的“后置”不同于英语中动词变形的后置定语,而更像是系表结构中省去了系动词“是”。深究起来,这也是象形文字与字母文字的不同——象形文字规则性比字母要差,不能以公式化的变化体现词性,只得一字身兼多义,却给了回文极大的回转余地——倘若中文也像英文一样用ed做后置定语,那么“莲香ed”是如论如何也转不成“香ful莲”的。
当然拼音文字也能做出回文来,其中最有韵味的,当数传说中拿破仑败走厄尔巴岛的这一句感叹:
“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
字面意思是,我流放厄尔巴岛之前,尚且所向披靡。考虑到回文的美感,有人译为“落败孤岛孤败落”,自然很好,我觉得“孤至厄岛厄至孤”也不错。
下面是在网上查到的几句,
Madam, I' m Adam 女士, 我是Adam Lewd did I live, and evil I did dwel. 吾生也放荡,吾死也罪恶 Was it a bar or a bat I saw? 我看到的是蝙蝠还是酒吧?
除了第二句堪称佳作外,其余两句未免有点穿凿附会,了无美感。我想这还是拼音文字本身的局限所在。除了前面说的词缀变化导致不能如中文版灵活放置定语外,还有一点便是本身造词的字母分配不均。比如英文单词中a,e开头的比例很高,结尾的却很少,直接导致很多词无法使用。比如上面四句,只有专有名词“elba”一个。因而西式回文,不仅要巧思,还要拿破仑流放厄岛这般机缘巧合,勉强成文已属不易,要像中文这般不仅回环,而且音律和谐,文意相通,几不可能。
好了,议论完毕,再回到前述的七言回文诗中来。
前面说到,本事内容前后相反,词性也当这般。不过中间两句不尽如此,这是因为“水动风凉夏日长”中的“夏”是形容词而“长日夏凉风动水”中的“夏”成了名词,这很重要。纵观全诗,词性改变,仅此一词而已(不同于香莲的“香”,只是前置定宾变成后置系表,属于结构变化)。为何说它重要,因为词性一改,整首诗便相较定宾结构的堆砌,多了些变化,而显得活泼起来——虽然中文历来也有重章叠句之说,比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但也要最后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给出一个缓缓西下的“动”与默然矗立的“静”来反衬这无边的悲苦与落寞。中国历来注重写意而非写景,景是眼中,眼在心中,叠景再多最终也要回归心灵。这首天净沙,要是最后一句也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调调,那就不再是直击人心的书画,而不过是一卷胶卷罢了。
何况这首诗正是一首“夏景诗”,以夏字变换形态,统领全诗,最妙不过。
总之,这样一首双句回文诗,应当先拟定情境,然后在此意群下,以可倒置的同义复词为宜,最好有如同“夏”一般统御全局而又可灵活变化词性的诗眼。
想到此处,我就试着推敲自己的回文诗。
刚好那天元宵佳节,皎月当空,心有所感,成诗一首:
长空皓月映窗寒,月映窗寒夜宫蟾
蟾宫夜寒窗映月,寒窗映月皓空长
后来一年全国雪灾,在上海确属不易多见的美景,又胡诌了一首
烟生雨雪御风寒,雪御风寒夜雾岚
岚雾夜寒风御雪,寒风御雪雨生烟
当然了,上述只是双句回文,其余还有通体回文,往复回文等等。但我想,不同类别技巧纵有差别,大体思路仍是一以贯之的。比如苏轼的这首著名的本篇回文:
赏花归去马如飞,
去马如飞酒力微;
酒力微醒时已暮,
醒时已暮赏花归。
试做类似分析:显然成诗的关键便在于第一句的“去”字与第三句的“醒”字。以“去”为例,前接“归”为偏义复词“归去”,下承“马”作定宾结构“去马”,依然是利用“去”字词性的灵活变化,形成了前两句的回环。“醒”字的作用相同,不再赘述。
此外,注意到每一句的前三字与后三字都会在回环的过程中被作为最小单位变换次序,因此这三字应有清晰的主谓关系,独立成句,如“马如飞”、“酒力微”。如此一来,“去马如飞”、“酒力微时”的“去”和“时”,便不过聊作补充,不至于破坏了完整的句意结构。
我想,有了上述考量,再注意一下平仄韵脚,这类本篇回文也并不难做了。
当然,这样写出的回文未免匠气太重,常常失于堆砌,语焉不详。但回文本就是游戏之作,要刻意写出形式,立意俱佳的作品本属不易。(苏轼这首读来明快可爱,堪称佳作)
比如回文诗的始祖《璇玑图》纵横二十九,凡八百二十四字,固然藏了不少巧夺天工的杰作,但有人号称从中找出七千九百五十八首,我看大多也是似是而非,有诗形而无诗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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