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电影制作揭秘——《绣春刀》动作导演桑林访谈
动作电影制作揭秘
第51届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提名《绣春刀》动作导演桑林访谈
【拍电影网创作交流会第七期文字实录】
导语：拍电影网创作交流会第七期邀请了《绣春刀》、《敢死队》等电影的动作导演桑林先生，与大家分享动作电影制作的经验。同时，参与本次活动的嘉宾还有著名功夫片研究学者张力先生，他也是后浪电影图书《功夫片的秘密》作者。
桑林先生也因《绣春刀》入围了第51届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奖。在此，感谢张力先生拨冗对文字稿件进行精心校对。
正文：
张力：我先来吧，我跟桑林缘分还挺好的，我们都是陕西西安人，大约5、6年前吧，我做《中国武侠电影人物志》纪录片的时候，他们当时在拍《新少林寺》这个电影，我们是在片场认识的。那个时候了解到他是我们陕西老乡，再聊才知道也是陕西省武术队的，他算我的师兄，高我差不多7、8届，但是当时在武术队不认识，因为都喜欢武侠电影，都参与到一些制作而认识的。
我个人大概11岁开始学习武术，开始学的是我们陕西传统的红拳、炮捶、长拳、散手、太极，也当过7、8年的专业运动员，最后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学的是电视，工作了几年到北京电影学院读研究生，然后一直到现在，都在做这方面的工作，研究和写作。真正介入到这个领域应该是2000年看了《卧虎藏龙》之后，写了几本书，做了这方面的纪录片。中国武术和西方电影交叉产生的动作电影这门学问，在中国有将近八九十年的历史了，我到现在一直持续关注这个事情，跟他们（动作导演）交情已久，他们主要是在一线创作，像桑林刚刚拍完吴宇森的《太平轮》休息几天，拍电影网这边正好邀请我们，那就借着这个机会见个面，把我们这么多年的一些认识跟大家分享一下，谢谢。
桑林：张力是我同门的一个师弟，但是当时我在武术队的时候没有过交集。若干年之后来到北京了，他去采访我师父（我是师从元奎门下），那个时候才了解到原来以前是同一个师父，特别欣慰，他也在电影学院学习，有很多话题聊，到现在交情非常好。
我大概先介绍一下我的过程，我从小练武术，进了陕西省省队，我读大学是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有很多人就奇怪，练武术的怎么会读中文系，也确实是阴差阳错吧，按古代人来说，就是能文能武嘛，我现在也是多方面的发展。我当时读大学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如果练武术的、搞体育的能学习更多方面的知识，这样能更全面，在社会上能选择的机会更多，所以我选择了中文系，差不多是混了四年，期间老是代表学校、代表陕西省出去比赛，最后一年马上要去当老师了，就好好恶补了一年。当时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做这行的，那时候（90年代初）香港合拍片已经进来了，拍了很多，像黄飞鸿啊、方世玉啊这种，在学校的时候，老有叫我出去拍片子，拍这种合拍片，心里老痒痒。我在学校比较特殊，不需要实习，实习那段时候就是和我朋友去武行做替身，从那时候就有了那种引诱，把我往影视这条路上带。毕业之后应该做教师，结果我什么都没要——户口也没要，就进入影视行业，一做就做到现在，96年到现在差不多18年，很长时间了。
就像现在很多武行一样，我也是从最底层做起——替身演员，第一个是中央电视台96版的《水浒传》。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影视武打圈，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影视这个行业没有涉及过，熟悉是因为都是做武戏，给武松、林冲做替身。拍了这部戏之后，我蛮有兴趣的，是不是以后可以规划下？那时候有了那样的想法，但是自身条件不是很足，家庭条件也一般，把攒下来的辛苦钱第二年到电影学院研修班进修，从那就开始自己的小梦想，一步一步实施一直走到了现在。在电影学院的深造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我们在一线工作的会总结很多实际操作的经验，如果能更加深入了解理论性的东西，会对我们这个行业有很多帮助，现在觉得那一年的深造学习帮助还是很大的。
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动作片的秘密，能看到有这么多人对这个课题感兴趣而坐在这，我挺欣慰的。我做这么多年，现在中国电影动作片这个板块，让我来说，是一个很失落的阶段。华语动作片曾经也是非常辉煌的，也是一个电影类型，但是现在已经到了黄昏期、停滞期，挺悲哀的，今天能看到有各位有识之士还有兴趣研讨我们中国的动作电影，挺开心的，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张力：他刚才说的，我有的也没听过。我之前了解到参与今天这个活动的各位，有的已经是参加到电影的实践当中，可能对这个类型至少是很熟悉的，有一定的研究。其实刚才桑林老师讲他的经历，现在国内整个动作导演、武术指导队伍，来源大概就是几个途径，国内80后都是看香港片长大，香港片的武术指导主要是戏班的武师，早年的关德兴演的黄飞鸿也不是学武术的，他打的南拳也是舞台化的，当时都是唱京戏、搞杂耍的。大家知道，成龙、洪金宝不是学武术出身，而是京剧。大概四十年代，上海电影人因日本侵略大举南迁到香港，京剧传统也跟着南下，落地生根，一直到70年代李小龙出现，之前的动作风格，大得多是京剧舞台的那套东西，出现了刘家良——真正的一个武术家介入到电影圈拍动作片，叫功夫片吧，这是我们说的概念的区别，真正到中国武术界介入电影圈拍动作片,是改革开放以后，像桑林他们这样的人，属于职业武术队，我也差一点，我学习稍微好一点，结果就是想办法走的另外一条路，像李连杰（桑林：李连杰比我早一批）是从武术赛场，专业运动员走向电影圈的。大家都知道，当时我们国家的体制是，当个运动员拿个冠军还可以，不拿冠军最后就得二次择业，那你就得在学校当老师之类的。当时就是90年代，下海嘛，很多就跳出来去自主创业，李连杰当时算比较早的。
桑林：专业武术队出身从事影视行业，我应该是第三代了。
张力：像我们国内现在在做武指和动作导演的，很多是从专业武术队退下来，那这部分人中像桑林这样的我觉得很少，就在于他还是把文化的东西融化，同时把电影的专业也融化。我们待会要说，就是现在你在这个动作片上，根据市场去创新，那实际上要求是越来越高，很难，就是各个领域要有交叉，最后才能真正说在影片水准上和票房上能够双赢，这个就很难。我跟他聊的多也聊得来，也是因为很多时候对于武术的历史、电影的历史，还有就是社会人情这方面的东西，我们都有共同的感觉，也有一些共同的积累。大家可能也有接触过其他一些武术指导，就是纯粹武术出身的，交流起来是很困难，谈的会是特别具体的技术问题。
桑林：我师弟是在有意夸奖我。
张力：真的跳出来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因为现在（武术指导）可能学武术的比较多一些，学京剧的都很少，还有学舞蹈的，学杂技的，但是相对少，因为这个类型的片子主要还是以武术，以对抗这种形式最为吸引人，尤其是在国外。今天要讲的《绣春刀》这个片子，桑林导演是属于全程参与，从剧本开始，对动作部分的文字描写转化为视听结合的影像，这个是全程参与，而且独立完成的。这个片子也是刚刚下线不久，您把怎么从文字转换成影像的动作部分给大家介绍一下。
桑林：好，那我就就着这个话题再继续往下说一说，首先可能大家对动作片这个类型都比较感兴趣，能来这、坐这的，一定会感兴趣，其次，我知道了解得多不多，或是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研究？动作片类型包罗万象，可能大家都比较了解，它承上启下，有很长的发展过程，虽然都归到动作片，但它的类型特别多，有现代戏、时装戏、年代戏、武侠剧，有类似科幻的等等，反正只要有动作元素的，其实都能称为动作片，包括枪战，比如吴宇森的枪战片，它也属于是动作片。我现在就先就着《绣春刀》这个片子和大家聊一聊。
首先年代是明朝，讲的是明朝锦衣卫的生活。明朝的官场状态可能大家也都比较了解，宦官当道，东厂的权势非常非常强大，然后锦衣卫这个机构，实际上就是依附在东厂之下，宦官自己设置的一个机构，为东厂服务，搞一些手段非常狠毒的暗杀。这是个历史背景，而锦衣卫这些人，对他们个人来说，只是依附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一个小螺丝，一个零件，他们的个人命都是非常悲惨的，因为只要你进入到这个杀人机器，你就没有自我，永远跟着这个机器的惯性，不断地往前运行。
那么《绣春刀》这个类型，很多媒体一直宣扬，把它作为一个武侠、古装、剧情甚至是悬念、爱情片，但是我倒不觉得它是武侠片，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个感觉啊？它应该是一个历史剧，而且是一个比较正传的历史剧，它没有过多的武侠世界的那种东西，也没有杜撰的东西，也没有歪说的东西，其实它是还原当时那个历史背景、体制之下的这种小人物——其实就是一些小公务员的命运。所以，谈到这种类型，可能也有很多人的观点也是跟我一样。大家可能也研究过，武侠的格局和历史剧的格局是不一样的，但是《绣春刀》这个片子，不是典型的传统意义上的武侠片，它所散发的武侠气息好像和我们大家所感觉的不太一样。
然后它的调子，是从剧本、文字创作一直到方方面面都是比较写实，从剧情和人物的设置来说都是按照当时的情况。
张力：咱们今天主要讲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他刚介绍这些呢，是在历史背景下的这三个人物和影片最后的主题，而它的风格定调是比较写实的。刚才说了，小公务员是创作者一开始就有的考虑，就相当于现代社会中草根人物的奋斗，可能是想达到一个情感的共鸣，所以我说在这么一个大的剧作主题的设计之下，就决定了整个影片的动作怎么去设计，然后这个人物的性格也决定了他打的拳种不一样或者说持刀动作也不一样，还有兵器设计也不一样，最后让桑林结合动作的设计来讲一下吧。
桑林：可能我说得比较罗嗦。实际上我刚刚所讲的这些还是要回到《绣春刀》的动作类型上面，首先这个故事是写实的，然后文戏和武戏的结合一定要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就是写实。让我来说，动作戏实际上也是文戏的一部分，也在一起推动人物和剧情，塑造人物的丰满性，动作是没有对白的一种语言，让这个人物更加丰满。《绣春刀》定了写实的基调之后，动作设计这块，我当然也和制片人、导演在一块沟通，朝哪个方向走，文戏武戏才能达到完美的结合。大家都说往写实的方向，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经验，我也在分析，像这种古装历史剧，动作方面有很多类型，《卧虎藏龙》、《十面埋伏》、《英雄》，包括徐克的那么多古装动作片，我也在研究，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我的私心是我想和他们不一样，如果和他们一样的话，那么我就是用我的短处和他们去碰撞，因为他们的制作经验是很老道的，我很难创出一个新的东西。所以我也有我的想法，OK，我想走一个极端，《卧虎藏龙》这种类型是走的另外一种极端，它是那种视觉的极端，那我如果走写实这个风格的话，我也走极端，风格会鲜明，大家一看就知道。比如《绣春刀》有一些很细微的动作，像刚开始的时候，沈炼三兄弟去执行任务，抓徐大人，徐大人从二楼的房子跑掉了，但是沈炼从上面追下去，按我们设计是要一个镜头完成的：从进房子开始，然后四处观望，没有发现人，然后穿窗而出，然后落地，落地再观察，再开始跑，用斯坦尼康跟着张震，就一直追追追，结果有一道墙围在前面，然后从旁边来两个助手，到他面前托一下，一直上了墙，这是一个镜头完成。我拿这个镜头作为例子，是想说虽然这个动作很简单，就是追、跑、上墙，但是按照以往的很多武侠片，吊威亚就上去了，很轻松，我为什么还要用两个人去托他？虽然在一个片子里面，这个动作很小，但它能以第一个动作给观众灌输一个概念：哦，这个片子是实的，这个片子还原到人，它是有地球吸引力的，不是漫无边际的。有很多观众就不适应，为什么作为武侠片，这个动作还需要辅助呢？自己一跺脚可能就上去了，但是我就想和大家不一样。
张力：有的可能都不跺脚。这就是他刚才说的写实，一个电影整体上的主题风格定了以后，就会制约每个动作设计的细节。刚才他说了《卧虎藏龙》，我是因为《卧虎藏龙》才真正喜欢和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卧虎藏龙》大家印象都很深了，在城墙上的那一段，杨紫琼追章子怡，本来它是可以像早年《东方不败》那样，飞得很高，基本上跟小鸟一样，不需要再踩一个支点，但是它这个戏里做得很好的就在于，追的过程当中，身体在空中是有晃动的，是不稳的，这是写实的，同时，奔跑几步以后，她肯定要再借个力，就是踩墙也好。我记得很清楚的就是一个巷子，她从地面到巷子顶上的时候，她是蹬着两边墙上去的，国外的文化是要求证的，很理性，有这些支点以后，她飞得再高都是合理的。而且那段戏实际上是内心的动作，外形不是纯粹的表现格斗技术，所以说每个由动作导演设计的很精彩的动作戏，作为外行看来，都觉得很好看，很精彩，然后印象会很深，记住一些细节。《卧虎藏龙》还有一场，杨紫琼和章子怡追到大院里，两人在那比拼的时候，杨紫琼就拿了很多架子上面的兵器，所有兵器一个一个打，打到后面有一个是月牙铲。
桑林：那段戏比较实。
张力：我觉得那个就非常棒，就是她很愤怒地一下举起来，往前冲了几步，一下就被兵器给坠着了。这个就是点睛之笔，如果说一般没有水平的，没有脑子的，他们去考虑的话，一定是打得热闹得不行，出汗啊，红脸，瞪眼，只要很会打就行了。但是那个地方就跟艺术设计是一样的，有起伏，有阴阳，那么重的一件兵器，本来就不是女性用的，但那个时候她是怒火上心，起来以后她又换了其他的兵器。这些细节纯粹是属于文戏的点缀，但在这个武戏当中，它是文武结合的。所以刚才说那个，张震从窗户跳下来，两个人一扶，这个实际上是写实和写意的结合。我个人的观点就是武侠片、功夫片和动作片，不要拿学术去分，直观上是有很明显的一个界定。《绣春刀》就更契合于武侠片，而且是古装（就是晚清之前的都可以算）。然后功夫片呢，大家也能看到，基本上都是民国多一些，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用长枪了，用刀剑的也少，就是拳脚的多一些，穿的衣服也是，大家能看出来，褂甲类的多一些；动作片可能就是时装，包括这些爆破啊，还有枪械，国外有很多都是动作片。但是刚才有说，就是《绣春刀》是不是武侠片这个问题，其实争议一直有，我们觉得，其实从形式上是很直观就能够看出来，我觉得最关键是看这个影片的价值观吧。我前几年看《杀破狼》这个片子，开始是个警匪片，但是最后呢，那一帮人基本上是把警察这个身份抛开了，实际上是冲着法和义，最后选择了义，所以，甄子丹跟那一帮，包括任达华演的，最后想报私仇，真正地是维护了社会的公义，不是用法律，法律手段是失效的，所以《杀破狼》实际上是一个武侠片。杜琪峰的《放逐》就是一点功夫都没有，都是枪械，但是从它影片传达出来的是纯粹的侠义精神，所以我觉得这个就是武侠片，这样的话，可以比较清楚地判断出来，因为你从外观的形式上说不清楚，因为现在就是一个跨界交融的时代。
桑林：我想问一下，刚才我说的那个镜头，可能大家也都看过有印象，我想问一问，大概还记不记得那个镜头是怎么拍的？
观众：从室内一直到室外？
桑林：对对，然后一直到上了墙下来。我再问一下，那个镜头是几个镜头接起来的？这个比较专业了啊。
观众：应该是三个镜头，室内到室外跑下来，肯定是换人进行的。
桑林：实际上那个镜头，我们的设计原想是一个镜头完成的，本身《绣春刀》通篇的动作戏的镜头，大部分我们想采用快剪，形成快速的视觉冲击，但是那个镜头我们一定做成长镜头，所以本来我们设想是一个镜头完成，从进屋观察，跳出窗户下来，然后追追，拐到两个胡同然后上墙，本来想一个镜头就完成的，但是当天晚上有一点其他因素吧，其实是两个镜头接的，两个镜头不是三个镜头。但那个接点你能告诉我是在哪吗？
观众：接点？估计是从室内到室外下来的那个，往前跑的那个地方。
桑林：对对，我知道，那个点在哪？剪接点在哪？还有印象吗？那个接点我现在告诉你，透个秘啊，进屋这都没有接点，出窗子也没有，摄影师拿的斯坦尼康，然后再大炮（摇臂）：那边一个窗子，这边一个窗子，这边这个窗子打开，然后摄影师拿斯坦尼康到大炮（摇臂）上面，然后他往下跳，然后就过窗子，看到他从另外一个窗子跳下去，一直到落地，落地了之后，然后摄影师就从大炮下来，跟着他后面一直追，追追，拐拐到第二个弯，大家可能还记得，有两个助手，那边有一个冲过来，然后画左有一个进画，用他的后背挡住镜头，其实就从这接的。本来是我们真想设计是一个镜头完成。
张力：这就是技巧。
桑林：是这样，全身是张震自己做的。他吊的威亚上有做一个机关，从二楼跳下来落地了之后，那个机关就会打开，威亚就会拿掉，没有威亚了，他就一直走，一直上去。
《绣春刀》类似翻墙头这种设计呢？除了这个地方还有另外一处，就是朱丹演的那个魏廷，还有那个赵靖忠。三兄弟一出来，赵靖忠也跳下来阻拦他们，然后两个人跳墙头，那个内容实际和历史是一样，大家都是翻墙头，但是镜头处理方法和那个拍摄手法就不一样，用了快速的剪接，就不需要跑，用不同的角度，当然那个是真的做的，也没有戴威亚，所以那个质感就是很实在的那种，它的动作不是那样精致，甚至有一点瑕疵，就因为有了这种瑕疵，有了这种粗糙的东西，才会真实，如果每个东西都是很精致，那就不真实。就像以前一些香港的片子，甚至到现在也有，它们的设计，我个人理解就是太过于精细，太过于设计，太过于招式，这样一来，动作设计得很好，变得很巧，但是同时就削弱了它的真实性，失去它的写实性，从武术的角度来说失去了它技击性，因为武术的原则不是展示，而是搏击，对吧？一个动作片的真实性，需要从动作设计和镜头方面去考虑，才能完成类似这种真实的东西。还有大家可能看了这两年印尼的《突袭》，实际它那个片子的动作，看了整体后，感觉很血暴，然后实际上让我来说，它里面的动作很粗糙，甚至那种形式，或者那个动作演员他打的动作是不合格的，没有打到100分，可能只打到了70分或75分，但是有那一份瑕疵，一部戏做下来，就会有这个真实感。如果都打得很漂亮，那就是李连杰，就缺乏这种真实感，这是动作片世界格局发展到现在的一个方向。动作片虽然是我们香港华人创造出来的一种类型，但是现在媒体，包括世界电影人的这种多方面的交流，在世界电影格局上，动作片已经朝另外一种多元方向发展，而我们靠这方面去吃饭的东西已经开始落后了，从技术，从意识，从创意上已经落后了。
张力：典型的就是《功夫熊猫》那个人物，估计所有中国人都应该看过，当时开过一个研讨会，说功夫是中国的，熊猫是中国的，这个《功夫熊猫》是国外的，整个动作设计他们都非常熟悉了，《功夫熊猫》里面建模的设计动作，每一个细节在中国的以前老的功夫片里都能找到原形。因为我们中国是用人拍的，不可能用一些完全天马行空的空中动作，但它是动画，而且里里外外很温馨，觉得好，而且很大众化，小孩看也行。那天我在电影院看，有一个小孩在电影院屏幕前面躺在地上看，然后还在地上打滚，高兴。
桑林：等我们放到后面再好好说一说这个问题。然后，我再说一下《绣春刀》的兵器方面。这个片子里的兵器，在国内历史剧里面也是比较典型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是徐浩峰的《倭寇的踪迹》，它里面对古代兵器有一定的研究和使用，还有另外一个就是《绣春刀》了。首先，三个兄弟使的刀不一样，老大是斩马刀；老二沈炼的是制式武器，就是锦衣卫的制式武器——绣春刀，可能大家也都知道或做过功课，知道这个绣春刀为什么叫绣春刀，它的来历；老三是这个鸳鸯刀，两把短刀，可以合二为一，变成一把单刀；然后还有魏廷的西洋剑，赵靖忠的枪。还有最重要一个人物，丁修，很多观众喜欢这个人物，丁修的这个是苗刀，好像我们华语片子里面很少描写到苗刀这一块。沈炼还有一个打响箭的那个东西，弩。所以这个片子对兵器的设计和使用做了很多的功课。刚才我说的动作是为人物和剧情推进而设计的，这样的话，兵器的设置也是为人物去设置的，人物性格。比如说老大的性格，他是一个粗犷、正义、正统、顾大局的人，那么他所使用的兵器呢，因为千源哥（王千源，卢俊星饰演者）个子也一米八几，特别高，所以给他一把双手持的，刃也比较宽，这样一来那种霸气就有了，老大的霸气，稳妥感，长刀在握，给人一种老大在，什么事都能镇得住的感觉。老二呢，它的就是传统制式武器，绣春刀，我说一下这个绣春刀的来历，实际上在明朝的时候，这种刀才叫绣春刀，它是从唐朝唐刀发展下来的，可惜这个唐刀的这个技术完全失传了，古代唐刀在也是世界四大名刀之一。然后这个绣春刀是慢慢把它演化，到了明朝就叫绣春刀了。老三靳一川，他的背景是一个江湖人士，民间的，可能下一部会拍前传，前传里面有描写，他和那个丁修是同一个师父，他俩是师兄弟，然后有一天呢，他被一小组锦衣卫追杀，他就失手杀了一个锦衣卫，之后呢，他把那个锦衣卫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了，假冒那个人就混进了锦衣卫这个队伍里面，这个情节可能在前传里面会描写，所以他出身背景就是一个江湖人，那这样一来他所用的兵器就是比较江湖，像双刀这种。
桑林：对，这是他们三兄弟的兵器设置，风格就完全不同了，老大的兵器长一米五六，双手展开，起码两三米外，这人就见伤了，这是一个距离，因为他们三个等于是一个作战团队、作战群体，他们也是有分工的嘛，远攻的是老大，是开路的。然后这个老三，因为他是双刀，双刀特点就是快，左右翻飞肯定就是快，那距离一定是近战的，近战肉搏，这是老三的特征。老二的特征就是心狠手辣，手起刀落。这是他们三兄弟作战团队的武器研发、配备、设计，也是根据他们的人物去设计的，还有这个响箭的作用，通风报信的时候不可能是鸽子飞一下，那已经来不及了，是吧？那就响箭吧。
然后还有，说到赵靖忠这把枪，按照我们以前看的很多这种片子，这个东厂的人，这个阉党，不可能拿枪，阉党最多只能拿一个暗器，要么就是不起眼的一个小兵器，要么一个飞镖，就是钩啊这种东西，不可能拿长枪，他身份是宦官，阉党怎么会拿枪呢？为什么我们会设计拿枪呢？说到枪这块，史航老师在《每周影评》说到清刀，他有着重说了赵靖忠这把枪，他的说法是这样的，因为阉党少一个零件，为了证明他还行，所以呢，他拿了把长枪。我觉得他还真说对了，说得八九不离十，我们给他设计拿这个长枪，还真有这个考虑。那三个兄弟，他们作战团队都已经在一块磨合得这么厉害了，他们的对手要使的兵器，一定要把这三个兄弟盖下去，把他们的power压下去，要形成这种局面，那这样一来，那对立面，他要拿一个什么样的兵器？拿把剑？拿把剑好像太阴柔，镇不住，拿锤？锤好像又太猛，枪霸气，而且枪是属于长兵器，对吧？本身他的那个枪，又因为他这个身份背景，做一些阴暗面的事情，他还不能走哪都拎把枪吧，这也不合适，那做个套，给他封起来，把他这个锋芒给藏起来，所以就给他设计了一个套，不轻易的时候是不出套的，但出套的时候，那个就不轻易了，是这么一个设计。那这样一来，除了远攻，长枪，当他狡猾的时候，他还把这个长枪变成了两个短枪，所以赵靖忠这个长枪的设计真是花了我们一定的心思。
张力：阴险多变。
桑林：对，阴险多变。这个远哥，聂远（赵靖忠饰演者）表现得也很好，这个长枪的把握，大家都能看到，远哥他不是拍动作片的，他也是临时抱佛脚，练了一小段时间。
张力：自己练了一小段是吧？有几个是替身给他打的，但是有几下好像挺专业的。
桑林：他的表现力，远哥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一个演员，他知道哪个点要去把那个情绪爆发出来，他知道那个，所以他的那种力度，甚至那场戏，暖香阁那场戏，他和张震对手，甚至他的磁场压过沈炼，大家都看到了，演员的表现力。你给他一个特写，该使劲的时候，其实他没使多少劲，就是演员的那种爆炸力。 然后就是魏廷的这个西洋剑，因为那时候明朝和其他国家贸易交往、文化交流特别多，所以有一些西洋剑出现在这个片子里面也是合情合理的，再加上西洋剑这个东西和中国的剑的设计、打法、技击方式那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就想不一样点，就是西洋剑它的步法、灵活性，如果要是拍摄，设计出来是很犀利的，确确实实我对魏廷两场打戏还精心地设计了，但是很可惜，当时因为时间经费各方面，那场戏没拍，所以这个是这个片子的硬伤，就是很糙，很仓促，等从那两遍回来之后，已经结果了，就是中间那个过程没有，实际上那场戏我设计得还挺好，就是西洋剑这个戏，很可惜。
然后就是丁修这个苗刀啊，问大家，这个苗刀是从哪来？是谁创的？大家有没有了解？（观众：苗族。）哎呀，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这样的观点。认为这个苗刀就是苗族的。这个苗是苗族的苗，禾苗的苗，但它跟苗族一点扯不上关系，但这苗刀还就是从明朝才有，那你说唐刀，唐朝的刀，唐刀是单手在握，那么苗刀呢？是明朝那时候，因为有很多倭寇侵犯我们，他们从唐朝把我们最好的和兵器和技击方式学过去了，变成了空手道、合气道、东洋剑，然后我们这个就断了，很可惜，但他们研发得很好。因为倭寇不断击打我们，明朝边陲很是紧张，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朝廷里的武官没有办法去搞定，戚继光他就从兵器、战术、战略、战法研究，因为日本刀是双手持的，两把手的配合去斩杀，又快又有力，那我怎么能克它呢？当然他也研究了很多鸳鸯剑什么的。长一寸，强一寸，我比它的双手刀再长点，那岂不是就更厉害了？那我要是把这个长矛和这个剑，两个兵器结合在一个兵器上，那使用空间不就更大了？所以苗刀你看它一般前边的刃，三分之一多一点是刃，是有刃的，不宽，一直到后边这个位置是没有刃的，它也可以像东洋刀双手持握，做砍杀，但是它同时又兼顾长矛的特点，就是没有刃的地方，有时候左手可以拿出去，拿在后手之前，那个位置就可以同时变成长矛，就可以刺，这样就把它的技击理论丰富了，技击方法有很多，所以它就很厉害，就把倭寇打跑了，这是他对苗刀的贡献。所以他是怎么样学这个，了解这个，创这个苗刀呢？当时为了平息倭寇，他从少林寺请了一批僧兵，这是真事，少林以棍著称，也是长兵器，他请了僧兵平倭寇，然后也从兵器上研发，一块探讨出来苗刀这个东西，它形状似禾苗，故称苗刀。不是苗族的苗，两码事。
张力：百分之九十九的都认为是苗族的刀。
桑林：我问了很多人都以为是苗族的刀，这是两码事，这是常识。那丁修为什么要拿一把苗刀呢？这个苗刀拍到画面里面特别好看，那么修长，又有那个锋刃，然后做好了之后，感觉谁要是拿这个，就真是武林中人，武侠世界的那种调子就出来了，所以就给丁修拿这个，他就是一个不拘一格的人，甚至连他师弟都不放，老去找他师弟的麻烦，所以他拿一个苗刀就更符合他这个人物了，这是《绣春刀》兵器这一块。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张力：我在想，就是说这个影片，你觉得不太像武侠片，现在想想那个剧情，我看了三遍了，最后好像大哥开始怪他了，但是最后三个人团聚在一起，还相当于是背叛朝廷，跟朝廷作对嘛，那选择的也是兄弟情，选择的是大义嘛，那丁修拿的苗刀，那个人从头到尾就是江湖游侠。
桑林：其实丁修那个人，观众既爱又恨，他是这么一个人，既邪又正，从大义上来说他是正的，最后跟着沈炼做那件事情，他是一个讲大义原则的人，但是从小细节来说，他就是不修边幅的一个人，他总是为了琐碎的银子，纠缠他师弟，师弟就他这一个亲人，他得多拿点钱。
张力：我觉得这个很好玩。以前老的武侠片里面，就很好奇这帮天天行侠仗义的人，生活来源的问题，也没有职业，也不种地，然后也不做生意，因为他这个片子写实，这个丁修开始纠缠银子的事，但是最后放弃银子，整个人变过来，是为大义而战，接着牺牲，我觉得这种转变其实就很好，就是说在里面不断地强调银子，反而让这个影片接地气了。
桑林：就是这种生活细节，其实你看我们中国这个武侠片和日本的武士片的区别，就是我们这没有一个和生活的对接，日本的武士片，他都是出身于市民，每个人他有他的生活背景，要么是落魄武士，要么是收税的，要么是开店做生意的，他都有事情，中国大多都没有。
张力：《黄昏的清兵卫》那个导演叫什么？山田洋次。它不是根据藤泽周平那些小说改编的吗，我前一段时间看了，里面这些武士都是你说的这些职业，有会计，有仓库管理员，各种职业，其实这种职业，我觉得在中国是一种阶层的区别，中国的武侠，最开始以门客身份出现，跟贵族在一起，他确实不愁吃，不愁穿，但是日本呢，拍的这个是武士阶层没落以后，基本上常年和平环境，然后自己一帮，像黄昏的武士，所以我说他们的生活气息很浓，《黄昏清兵卫》获了很多奖的，最后又拍《武士的一分》、《隐剑鬼爪》，三部曲都是这个调子。我们要找的就是《绣春刀》给探的这个路子，其实这个体制内的锦衣卫就是小公务员，但是呢，又在官场是受排挤。剧中有句台词： ——为什么非得选我们三个人？ ——看你们三个人混成这样，就踩死你们也无所谓。
桑林：赵靖忠说的那句话。
张力：这个是非常接这个社会的现实，我觉得阶层的这种近况，还有这种路子，这种古装片其实算是打通了现代人的情感。
桑林：大家看一个视频，稍微休息一下脑子，我给大家展示一下《绣春刀》的一些动作设计过程。因为这个都是大家很难见到的，就是我们创作这个过程中所必定要做的一些工作。这个是奠定一个片子好的基础的很重要的因素。
桑林：这个训练的这个样本是给沈炼那集，大家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就是沈炼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去徐大人家去抓人的时候，然后有一个人拿花瓶去砸他，那场戏，那场戏实际上是一场过场戏，不是重场戏，但是我一般会很喜欢这种小段落的武戏，小段落的武戏才能更加去刻画一个人的人物，因为这场戏虽然短，但是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塑造锦衣卫第一次执行出手的狠辣和沈炼这个人物的性格，就在这个一个小样本里体现了。
桑林：这个小段落就是我们在开机之前的时候要做的一个功课，因为这个动作它是没有文字，没有语言的，就要通过拍一个小样本，剪辑好给演员，给各个部门去看，最终呈现大概是这么一个情节，大家好去做一些案头的工作。
这一小段落呢，我先讲一下，那个人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是沈炼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出手，高手一开场第一次是最重要的，就跟演员演文戏一样，刚出场是最重要的，那这样一来，对沈炼设计是怎么样把握的呢？实际上非常老套，大家也能看出来非常老套，面对一个小罪犯，他不会轻易去把他怎么样，就是凌驾于他之上，去控制他，所以他和对手的这种对抗，不是一来就攻，那样的话，不是高手，是打手。高手一般都是先观，观其色，OK，你先出两手，我先体会一下，我给你空间，我让你去发挥，我让你来攻击我，当你攻击不到我的时候，那我就心狠手辣，另外一面就出来了，所以这一小段就体现的是他这个，对方要去拔剑，拔了两次全被他控制，没有办法拔出剑，然后沈炼——我给你机会了，你没有拔出，OK，我帮你拔出，不但帮你拔出了，又把你擒到那，最后用这把剑，又把你杀了，所以就是这种设计的理念在这场戏里面，这样一来这个人物就很清楚了，原来沈炼是这么一个人，太老道了，太心狠手辣了，是这么一个设计。
张力：你看它这种情节，我觉得纯粹就从同人物性格出发去设计动作。
桑林：对，这场戏，这场是后花园那场戏，就是丁修和老三去上厕所，就是后花园去小解的时候，然后赵靖忠出现了，然后丁修和赵靖忠就过了两手，因为赵靖忠不了解丁修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来历，丁修是一个比较江湖的人，是一个游侠，他知赵靖忠是东厂的。但是赵靖忠不了解他，所以他就试了两场，过了两招，那这样一来，他俩首先这场戏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架，为了肉搏，为了生死一战的，只是想探一探对方，所以这样一来动作设计风格就不同。
桑林：对，被人推出去的那个是赵靖忠，推的这个是丁修，只是简单过了两手，就体现到，其实两个人动作方面都是擒手、擒拿，都是唐朝的时候，唐朝的手就是擒拿，唐朝手就是日本空手道的前身，其实这个就是两个人互相试探，就是用擒拿的这种技术，探一下对方，这个是这样的。然后再第三个，第三个这个视频呢，这个段落是属于是暖香阁那一部分戏，有丁修、老三、老大魏廷，然后赵靖忠和……
桑林：对，这是刚沈炼背刘诗诗出来，然后碰见了赵靖忠。
桑林：当时设计的时候都是按照剧情一点一点设计的，就是看小样都是比较糙的，本身还有表演的一个过程。这是丁修和老三那场戏。 基本上都是按照剧情设计的，这时赵靖忠出现了。 这部分就是穿过那个窗子。暖香阁的那场。 这个就是大哥和魏廷的那场西洋剑。实际上这场戏那时候如果要拍下来是很好，老大比较仗义，就是魏廷，朱丹演的这个人物，在老大面前，小女人就漏出来了。那场戏很好，可惜没有拍，是整个片子的硬伤。 刚刚给大家所展示这几个小样，就是我们工作的过程中，所必须要做的一些工作。
张力：代大家问个问题啊，这几个视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就是说你们是接了这电影《绣春刀》的剧本里面，它开始对动作戏是怎么描述的？多还是少？有没有一些细节的要求？
桑林：接了这个片子，看了剧本，就是动作戏确实很多，光暖香阁这一部分就跳来跳去三大部分，当然前面还有一些其他场次，一直到关外那场戏，动作戏还是特别多的。我还是第一次接一部戏里面动作这么多，一般常规来说，一部剧情片里面动作戏可能也就是四幕四场左右，那这个戏就是很多场，这样一来，前期要做的功课就需要很多很多。然后这个片子的动作设计方面，实际上我的创作原则不是把它按照古装戏、历史剧去设计的，我是把它按照现代戏、时装戏的设计路数，从它动作的设计，还有武戏和文戏结合的理念，大家也都看到了，是实的东西，很多戏都是现代戏的一些招数，还有一些格斗的方法，所以我就想有一点有点混搭，穿着古装结果打的是现代戏的动作，那这样一来，我就走入了另外一种极致，就会有一种新的感觉出来。这是我的理念。
张力：对，我觉得就是它，你这种在里面体现的就是，按照中国的武术本来发展的特点来讲，用腿起高腿是很少的，按中国来讲这个腿主要是步法，主要是封住对手身体的运动，然后主要靠身体，就是上肢或者是拳。你刚才说那个，我想一个是招式性的，像原来七八十年代港片一招套一招，还有就很连贯，有个别很强的纯粹的古装片的那个亮相。
桑林：对，你看就是很多的古装片，POSE摆得很亮，黄飞鸿，李小龙，但是这个和实战，和实用性本身完全就是两码事。实际上去拳台打架，摆POSE，不可能，因为毕竟我是练武术出来的，我想表现的是正统的东西，虽然影视作品和真正的武术是两码事，但是影视作品你要做不好，也会贬低这个武术的真正价值，所以现在很多其他国家人，对中国武术有很多看法，也有一些不良的看法，这就是影视作品，起到一个推广作用，同时也起到另外一个效应，不好的影响，所以我非常杜绝摆POSE，因为武术做实战不可摆POSE，不管是哪家的拳，除非就是比如说形意和八卦有POSE，但是它这个POSE是有实用价值，而不是表演价值。
张力：我一直在想，电影里面摆POSE这个源头肯定不是武术格斗，它应该就是京戏的造型，但是呈现到电影里面，大家以为练武术的人都是在摆这种造型，所以，我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真正走到武术里面了解一下，咱们老拳师们是极其反对这个，所以对功夫电影，他们心情也很复杂。我们这一代，其实都是《少林寺》引起的武术热，我们才习武，走到现在，也可以说是改变人生了。当时背着背包离家出走学艺的也很多，电影对武术人的改造很大，有的最后就走到偏激的一头，最后有些片子反而是把武术误导了，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我觉得桑林一直在坚守，跟他性格有关系，坚持的本身比较正统，现在你从国外很多审美的特点来看，还是比较崇尚写实一点的，就是情感、动作、人物都能够实实在在的，像我看你刚才打的那个，它既是短暂的造型，也是在观察敌情，不是说摆着让观众看的，所以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现代感应该是体现在这个地方，你刚才说的那种兵器上的设计，也是为了把现在人的情感带进去。
桑林：因为现代戏大部分动作戏和武戏结合得都比较好，有很多古代片，武戏就特别拖文戏，完全就是秀，有很多片子，武戏就是秀，就是单独动作演示，动作秀，没有和文戏很好地结合，去推进，人物没有塑造，很多片子都是这样，所以我就想文武戏结合得特别扎实，然后对整个情节有帮助，这才是武打片子的最好一个基调。在《绣春刀》公映的那几天，我在微博微信也写了一篇文章，就是我的原则：这个片子我不炫技，不炫技就是不有意卖弄动作片的花俏，不卖弄，主要还是为了推动这个情节的发展。
这个动作方面的设计就是围绕着人物剧情方面去走，这是动作设计，然后影调，影像的把握，像《绣春刀》的这种影像格局、格调呢，在我们华语片里面还不是很多，但是通过网络，我们能了解到其他国家类似这种影像格调、基调的就有很多，路阳跟我交谈的时候，我想做的年轻人比较喜欢的，节奏比较快，甚至视觉上比较刺激的，咱可以以这个去做，毕竟他也是年轻人，所以我们就尝试一下吧，尝试用现在这种简洁的方法去拍个一个古装戏，整个片子的格调是这样，OK，那我的动作方面的影像格调也要进行统一，也是用快剪，然后大部分都是用手持肩抗，都是运动镜头，广角最近，要么就是长焦，然后再进行快速的剪接，甚至重复用镜头，比如一个动作可能拍好几个角度，重复用，动作力度，还有节奏更加铺搭好。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片子很多观众看，就是觉得头昏，还在质疑这个片子是不是做了3D，而且这个3D技术做得不好，缺焦，实际这个确实也是一个硬伤，为什么这个片子会产生这个问题呢？从它的这个景别来说，整个片子大部分都是中近景，大家也看到了，甚至80%以上都是中近景。为什么大部分都是中近景呢？这跟制作有关系。（观众：场景没那么大。）太对了，行业人士。这个预算有问题，咱们的场景没那么大，里面所看这些场景啊，没有一个是自己搭的，全都是偷人家的，人家其他剧组用完了之后，进去看一看，这个长廊改一下，那个纱换一换，没有那么多的制作费，所以造成了没有哪个景是自己的景，你没有办法去拉宽，你没有办法去运动，就造成了大量的中近景，所以上院线看的时候头晕，还以为没有戴眼睛看3D，我说这是这个片子的硬伤，我看也头晕。所以就是大量中近景特写接在一起，确实这个刺激和运动是很强烈的，但是整个片子如果这样的话，太累眼睛了。这是对以后我们去工作总结的一个经验。
张力：我就说《一代宗师》也是近景特写很多，但人家剪得没有他们这么碎这么快，所以看《一代宗师》不晕，看你这个是晕的。
桑林：为什么会晕呢？除了经费制作上这个因素，当然经费因素这是做一个片子最根本的，资金是会影响到任何一个细节，然后还有一个周期，65天拍了这个片子，那大家，业内人就想，一个古装戏只花65天，那这怎么拍的？是不是都不睡觉？24小时？还真是很多天很多天都是，就像暖香阁那场戏，在那棚里拍了26小时，去年6月份最热的时候，这就是资金影响到周期，周期就影响到整个生产，所以在那种条件下，周期有限，资金有限，又要完成一个好的作品，影响因素的还是很大的，所呈现的就是头晕，一看就不是那种大制作，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不像《一代宗师》那样剪接，因为没有达到条件，不可能按照那样去做，四平八稳看得很粗俗，看得很透彻，跟这个东西有很直接的关系。《一代宗师》制作3年，《绣春刀》呢，65天。而且大家还要特效，特效多少天？特效制作也是一年，真的一年。所以动作戏确实比较耗费资金，预算也比较高，但是要想做一个好导演，一定要有实际的投入，还得有良心，如果没良心的话，他也会交片，还好吧，反正已经完成这样了。
张力：现在跟国内很多的导演也合作了，就是这些导演，他们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普遍水平是什么？
桑林：我今天也想跟大家分享一下这方面，就是武侠片的发展，动作片的发展不同时期，不同流派，不同风格。
最早这个华语动作片很有影响，当然再早我们就不说了，就从邵氏开始说，邵氏很多这种武侠片，在那个时代是高质量的，而且现在看，有一些片子，场景、美术制作各方面都是非常精美的，邵氏那个年代所产生的作品不光是影响我们华语动作电影这一块，而且它影响到全世界。普京非常喜欢看邵氏电影，这个少林寺文化，就是邵氏出品那些少林文化的这些作品，在俄罗斯非常非常流行，然后邵氏的影片对黑人这个群体影响也非常非常大，我去国外好几次，然后那些黑人，有时候在一起开玩笑就摆一些邵氏出品的男主角摆的POSE，就是邵氏出的作品确实对全世界的影响是比较大的。现在来看，可能有些技术、理念比较落后，但是它有一些东西，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去超越，它有它的很好的贡献给我们，那个时期动作导演的代表就是刘家良。
张力：刘家良，现在我们看他，邵氏的片子前些年修复以后重新发行，咱们大陆影迷都看到了，反正我看到报道说在外面比较畅销的就是刘家良拍的。
桑林：对，特别在俄罗斯，重新又发行了一版这个邵氏的片子。
张力：我们觉得他的一大优势就是真功夫电影。刘家良师傅现在已经去世了，我原来在香港做那个纪录片时采访过他，跟他近距离接触，你就发现他是一个纯粹的南方人，从小是学洪拳，说起来是林世荣（黄飞鸿弟子）嫡传的弟子。他个子很矮，说话也是完全的南方口音，他为什么拍真功夫电影，他自己说是受李小龙的影响很大，因为那几年，李小龙几个片子横空出世。大家可以比较一下，李小龙在69年、70年、71年的那五部作品，和同时期香港的动作片，完全是姜大卫、王羽、狄龙的那些，就是张彻和楚原他们拍的，京剧味道很浓的，李小龙则是一个纯粹的现代动作片的概念，但是李小龙突然间就去世了，然后这个市场需求很大，但是没有人接得下去，成龙最后过了好几年才接手的。同时期呢，刘家良没有拍时装，他拍的还是古装，但是它的风格是很写实的，我觉得他又不是李小龙那一套，这个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他没有练过，也没有学过，他就没有那样去设计。我是把李小龙所有电影都看过了，而且每个片子都看了很多遍，每一个镜头都不断地分析，它里面的招式是很讲究的，而且他打的这个过程，也都是根据这个招式的这个特点，它的用途，还有兵器的特点去设计的，所以我说它能够经久不衰到现在，还是贯穿了一个“真”在里边。
桑林：那种作品都是，因为没有CG，没有电脑这种科技的辅助，都是靠人力，最原始的想法和演员的个人能力，所以它有它的魅力。当然从武术的这个角度，我们现在再回过头看，稍微也有它不足的地方，当然每个时代都有它不足的地方，那个时代邵氏的片子，戏曲与传统武术结合得不是很纯粹，我刚才说了一点点，它里面动作设计得太过于花俏了，太过于精致、精良，像南拳那种小手法，所以就感觉像小孩在做游戏一样。从动作电影这块，我们好像没有受什么影响，但是在国外，一直到现在，邵氏出品的东西对我们这个武打片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大的，我去美国欧洲那边拍他们的片子，和他们的电影人交流，他们甚至有点不屑我们以前做的一些片子，就觉得我们的动作片是小儿科，那种很讨巧，很好看，很唯美，但是呢，西方观众他们崇尚的不是这种美学，他们崇尚的是技术、力量，所以那个时代也有它不足的地方。
然后，再下来就出现了李小龙时代，他横空出世，他的这种现代格斗风格，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一下子在这个市场上让人耳目一新，甚至在国际上，因为他将东方的技术和西方的实战格斗有机结合在一起，西方观众一看，就觉得他们没有这种能力。我们看华语片呢，以前也没有出过类似这种的作品，所以他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英年早逝，非常可惜，从武术这个角度，他做了很大的贡献，就是把中国武术能正面地弘扬出去，表现传统武术正面积极的东西，将有价值的东西呈现出去，而没有那些花俏的，我很崇敬他，他改变了中国武术在国际的影响力。
然后再下面就是徐克那一代，80年代初，新浪潮出现，我们武侠世界，金庸作品出现了很多，当然这也是大势所趋，因为那时候大家比较喜欢金庸这些作品，所以就把他的作品展现到这个银幕上，大家又喜欢很新颖的视觉，所以又出现了徐克那种天马行空，虚幻，凌驾于整个社会人类之上的另外一个世界。当然那时候出现了一些动作指导，最有代表性的是程小东，成龙和徐克合作很密切，他们两个人交流贯通也很透彻，程小东在片子里面表现出那种武侠世界的虚幻，那种飘逸，那种唯美，虽然脱离我们现实生活，和我们现实生活完全不着调，但是他能营造出那种感觉，也有他自身的价值。但是不足的地方还是就是，武术这个东西不能过于唯美，不能过于舞蹈化，它就是太过于舞蹈化了，过于唯美，画面看起来很漂亮，但是我们不是在欣赏舞蹈师，是在欣赏中国武术，这样一来，就会削弱中国武术的另外一方面，这是他的不足。因为那时候很多导演追求的是画面，包括程小东和张艺谋合作的《英雄》、《十面埋伏》也是，但是实际上那有点不着调，现在来看是不着调，虽然《英雄》、《十面埋伏》开辟了这个大片时代，但是风格完全不统一，因为《英雄》本身就是一个很具有历史感的，很凝重的一个片子，但是程小东设计出一种武侠世界的风格，这两个风格完全不对接，特别的不舒服。
张力：那几个片子对我也影响很大，《英雄》我看了有几十遍。从八十年代香港新浪潮追求电影技术的这种改革创新，那个时候咱们大陆电影界也是从《神秘的大佛》，就是诸多国内的电影开始有所谓市场这个概念了，拍商业电影开始都是选择这种怪力乱神的、武侠的、武术志的等等，我觉得到《英雄》，电影视觉奇观追求到一个极致了，你想想《英雄》里面长空和无名，甄子丹和李连杰开始的第一场打戏，实际上动作是很写实的，两个人因为都是练家，练得很好，但是背景是两个人在意念当中的一次格斗，就那一场，反正我觉得观众看，也是最喜欢的，但是到后面，在水面上飞来飞去，那真的彻底脱离了实际，现在看那个片子，每个段落是自成一体的，然后放在一起，就觉得整个影片有点支离破碎，你刚才想的是真正跟春秋战国时候能否真正对接上，在感觉上有，在感情上没有，其实他讲的是一个概念。它这个结构和《罗生门》有点像，它探讨的倒不是说真正的历史剧。
桑林：《英雄》开场那场还是比较写实的，在其他场次就是太跳，就是每场和每场，整个片子的动作设计不统一了，因为你毕竟是一个电影，不是一个系列。
张力：他说得特别对，就是一个片子，其实跟写文章一样的，应该是整个里里外外和谐一致，它是统一的风格，局部你可能侧重于写实或是写意，但是只是在局部，整体你还是得统一。你看《绣春刀》，写实是主，主要的一个风格，那《英雄》里面就是两个风格都走到了极致，在九寨沟那一场他已经是在写意了，一滴水漂来漂去，它纯粹是传情达意，前面部分两个人在意念当中，那场又比较实实在在，我觉得张艺谋的电影特别有特点，就是搞什么都搞到极致。
桑林：对，可能程小东有他的野心，就是把各种理念贯穿到一个片子里面，但他没有总体上的把握，适不适合这个片子，他可能把五个类型的片子的东西都想装到一个电影里面，这不是很好的混搭。
然后再下来就是出现了成龙这一批，七小福，当然这一批在动作片这一块很伟大，出现了很多很多人，我师父元奎是排行老三。
张力：周星驰电影里面老叼着一根烟，元奎嘛，就这个演员，在《方世玉》里面演那个智能师叔，给鸡点穴。
桑林：说到这个七小福，我小插几句，他们几个师兄弟，老大叫吴明才，老二叫洪金宝，老三就是元奎）下一个元华，元华下来成龙，成龙下来有元彪，其中气场最足的就是洪金宝，因为他们那时候在剧团里面，有三个兄弟武功比较好，成龙武功还可以，元彪，元华功还不错，然后师父就让洪金宝去管理他们，他们小的时候带他们出去演戏，从小的时候这个洪金宝就是大哥，走到哪都是大哥，小弟跟在后边，现在也是，特别有意思。然后我师父元奎武功就相对弱一点，师父就让他去做点后边的事，干点杂活，就是人家都在穿上戏装，翻跟头，他就管服装，管道具，搬箱子什么的。 所以后来他们几个进了这个行当里面，一开始做过舞狮的那几个，因为身形好，长得也漂亮，都去做演员了，元奎他不帅，武功也不行，那就做点幕后吧，然后他就帮着编排动作，编着编着他经验就好了，就编到导演了，编着编着就编到国际导演了，那几个呢？演员做着做着，年纪大了慢慢就退了，慢慢就失业了，就跟现在这个情况一样。
张力：做幕后是可以做长远。
桑林：对，所以说经验的积累是很重要的，因为他的青春期会很长，演员呢，特别动作演员，做得都比较短。
张力：我估计有的朋友可能不一定了解他做过导演的片子，《方世玉》系列都是吧，就是李连杰演的，还有《中南海保镖》。
桑林：我举个例子，李连杰所拍的这些多片子里面，有两个动作指导是拍的最多的，第一个是元奎，第二是袁和平。然后97年回归以后，港产片落寞了很长时间，香港很多电影精英就已经往西方走了，李连杰那时候也是，《轰天炮》有一个大导演，想找一个中国武打演员，然后当时是向华强介绍了个样片，其实拿的是《中南保镖》那个片子，结果导演、制片人看中那个保镖，看着看着，问那个演员叫什么？说那个演员叫李连杰。然后他们就回去了，过了一个星期，发了一个Email，我们想用那个演员，不想用你们说的那个演员，就这样阴差阳错，李连杰就跑过去和那谁（梅尔·吉普森）打了一场，那场戏的动作指导就是元奎做的。因为老美他们很少看到我们东方这种动作中的凌厉性，这种速度感，突然一出现这种形象就特别新奇，从那之后，马上就有其他电影公司找他合作，一直到他后来做的好几个戏，到《救世主》，一直帮助他，一直包装他，推他，但是运气都不太好，The one（<救世主>）是完全给他写的剧本，完全是给他拍的戏。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就是吕克·贝松，很欣赏他，很喜欢东方文化，然后他就认识了这个李连杰，因为那时候李连杰的经纪人和吕克·贝松的经纪人斯蒂夫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是犹太人，他就通过斯蒂夫认识了李连杰，带他拍了好几部。然后吕克·贝松觉得都是你们亚洲人在打我们，是不是包装点我们自己的明星呢？以前的西方动作片，大家看到的都是施瓦辛格、史泰龙那种恐怖一点，按照我们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生机的动作，这个吕克·贝松就比较聪明，想变一变，结合一下，然后他就给这个演《救世主》的一个小配角，演小警察的那个——杰森·斯坦森，写一部片子，叫《非常人贩》。那时候他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小混混，他也不会武打，他原来是英国跳水运动员，退役了，没事干，然后在伦敦街头练摊，警察一来了，卷摊就走，对，他真是这样，所以你看他那个样，他那个形象啊，小光头，就是小混混，长得就像练摊样。他背景是这样，然后碰到一个导演就是想找类似这种练摊的，结果就碰到了，拍的那个片子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说了。然后这个吕克·贝松给他写了《非常人贩》第一部，当时在法国拍的，制作费是3000万，那时候还是3000万法郎，2001年3000万法郎算一个非常小的小成本片儿，因为他不会武打，就练跳水的，能简单翻一下跟头，就训练他，给他设计动作，每天练习，然后他也挺用心的，没想到第一部片子当时就是一个票房黑马，马上美国公司就签第二部、第三部，就做了一个系列的作品来，他从一个无名小卒的小演员，现在是好莱坞一线的动作巨星。
桑林：对，《敢死队3》就，因为他确确实实在好莱坞还是有一定的影响，他这个人挺有意思，很拙，他跟中国人完全不一样，他有时候一个动作做不好，然后就one more再来一次，在我们看来就差不多了，然后还有镜头和角度可以迁就一下，他说nono，one more，再来一次，所以他是很轴的一个人，一直到拍摄的时候也是，拍完两个月，我们看看画面说，可以了，就下一个，他一看就非要再来一次，他认为完美的那条才是最好的一条，所以他的这种性格就奠定了他一定会成功，我举这个小插曲的例子就是呼吁，当一个人做一个事情的时候，小聪明和智慧是两个方面，现在这社会需要拙的人，就看一个目标，就往那去，哪怕撞了，没关系，也不管旁边人怎么看，怎么说，就朝它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他会成功，然后成功之后呢，西方人和东方人又不一样了，他表现特别有意思，第一次做男主角的时候，见到他的经理人，就那个斯蒂夫，那个犹太人，他会说，morning，Sir，后来慢慢变成明星了，到他和李连杰的那部《游侠》，他已经是big star了，然后和他经纪人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斯蒂夫，fuck you，come on.可能这跟文化有关系，就是特别有意思。
然后我们再说说动作片的格局吧。还是再回过头说说这个《绣春刀》的市场，大家可能也都看到，这个暑期档，出现了一批80后的年轻导演，各种类型的。那天我们去参加新导演推介会，现场就在那说，你看这个暑期，比较柔弱的片子，轻喜剧，大部分都是这种，就是脂粉味太足，然后就是类型太单一，也就是《绣春刀》这个类型，是跳出来的，但是这个《绣春刀》的市场所面临的大家也都知道，是这么一个结局，按现在来说也是刚刚保本，3000万成本，现在票房可能也就9000万打住，刚刚保本，这已经阿弥陀佛了。在现在这种电影情况之下，这种类型能保本已经是很厉害了，起码做了一个好的口碑，但是你说它的口碑有多好呢？大家也都知道，只是在那个矮子里面硬拔出来的，其实它也没有多少高度。是这么一个情况，那市场保本就算赢了。对于年轻导演，对这个团队来说，都是年轻团队嘛，路阳也好，包括这个制片人都是年轻人，还有摄影韩淇名，赵宇是美术，梁婷婷是服装设计，都是年轻人做的。这个组好的情况就是条件有限，资源有限，65天3000万，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年轻人捆绑在一起，就是有一种刚才说的那个轴，比较拙，而且看着那个目标，往那去，虽然很辛苦，经常熬夜，但是大家都是专心地去创作。很多组中间发生点事情什么的都很正常，部门之间有冲突，打架什么都很正常，但这个戏没有，实际上这就是你创作那个心理展示到行为各方面，这也说明大家凝住那股气想去做，想去反抗，想去比拼一下，至于以后怎么样不管，反正那个过程大家都是想去把它做好，就是一帮年轻人想去扳倒老拳师，我们触及这个题材，那就是想扳倒老拳师的，因为有那么多的大师在我们前面，作品一个一个树立着，我们就是年轻人的那种冲劲，这是这个片子我们想做的。
张力：我觉得今天能来，估计差不多都是志同道合，对这个片子有认知，或者有感情的。这几年，这种武侠类的片子很多，就是从《卧虎藏龙》之后，《英雄》之后，从《叶问》1和2之后，拍了同类的功夫片很多，一直到《一代宗师》是一个集大成，《一代宗师》是拍得非常好，但是《一代宗师》在国内也就是3亿多一点票房吧，按照它这个成本来讲，咱们不说全球啊，在国内来讲，跟同期的其他片子的票房比，还是十名以后的，拍得我们觉得是各个方面都非常讲究了，影星也好，动作也好，从我们这种专业的角度来看是很棒的，而且那个形意拳、八卦掌都是在以往的影片里很少展示的，我们刚刚说南方的武术，像刘家良都是岭南的武术的多一些，就是上肢用得多。我们大陆电影导演，像北方这种名门大派，就是主流的武术，拍的故事也好，技术也好，其实展示的是很一般的，那个时候大家看《武当》，看《武林志》都是长镜头切入，基本上是武术运动员从这边打到那边，只要不出画，甚至出画了，镜头都没跟上，就是说演员还是武术运动员，摄影就是一个纪录，那个时候我们电影技术比较弱一些，就是到《一代宗师》，这是一个香港人拍的功夫片，但是里面主流门派，都是北方的，这是第一次。因为他（王家卫）拍这个片子之前，有很长时间的论证，很多武术师父参与了他这个影片开始的一些论证，还包括大家都知道他拍了上下两集纪录片，采访的师父，我们都非常熟悉，有些是我们的师叔，就是给他很多原汁原味的一些北方拳种的素材，所以它很接地气的，人物的质感，它的情感，就是王家卫一贯的情感文艺武侠片，所以我们这个市场，目前这两年，一个是比较低谷，我觉得陈可辛拍的那个《武侠》已经挺好了，各个方面很讲究，但是《武侠》整个市场的反映很是一般，从那个以后，转去拍《中国合伙人》，换其他的题材了，现在国内懂这个行当的人也不是很多，我个人觉得要创新就必须是对电影基础相当精通，同时对真正的武术特别是传统武术要相当精通，这个时候交叉出现在一起的真的是全新的。那他（桑林）现在就有这个潜质。 桑林：可能整体再说说比较什么，刚才有朋友说，可以探索一下3D，3D武术。这个已经有尝试了，但是我说那是不靠谱的，咱们的3D都是骗人的，对，伪3D，卡梅隆也说3D不适合拍武侠。确实用3D拍动作还需要很长时间去探讨，可能刚开始去探索的这个过程很难做出好东西，用3D技术，大家也看到，就是骗观众银子的。
张力：现在3D的武侠没有成功的。就是技术创新，3D拍摄对人的身体之间的运动结合，我觉得不是展示动作，是动作以外，就是周边环境视角的变化，动作变的话，其实把人反而给弱化了。
桑林：说到3D技术啊，电影学院请吴宇森去讲课，本来是给研究生讲课，结果去了很多人，然后特别有意思，他还没上台的时候，那个院长就说其实电影发展趋势，就是3D技术，你们的未来要朝着更多科技什么什么，好现在有请吴宇森上台给大家讲话。吴宇森一上台就说，你们不要学3D，对，他跟我私下也说他不喜欢3D这个技术，他说3D是让电影在倒退，你注重技术，那你的智商意识就降低，因为像现在好莱坞，好莱坞一些技术控，好的编剧，不去做编剧，好的技术人才，不好好拍电影，你的技术提高的同时，另外一方面就是弱化。是吧？但是，这一百多年，我们在探讨电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是技术的探讨，是技术的发展还是这种本质的东西在发展。
再回过头说动作，大的格局我们也没法说，还是说动作这块，因为有各种媒体渠道，我们看了很多很多类型的动作片，包括国际上的一些。以前我们只是看到我们自己所生产的动作片，国外的动作片看得不是很多，再加上以前的这种媒体，没有那么发达，在动作片这个领域里，交流、探索比较少，所以就知道美国西部片那种，或者是打拳击那种，以为动作不像现在发展那么快。当然我们华语这边给世界动作电影制作的贡献也是非常巨大的，你说欧美现在的动作片，他能超越我们，也是由我们给他们去交流，在一起合作的，我就属于第一批。我们这边的制作人员去那边，老美就特别贼，我记得拍第一个戏的时候，他们老外就不了解我们制作动作片的流程和体系，他们也很好奇好奇，给我们一个房间，上面就装了很多的摄像头，还是隐秘的那种，不知道在哪藏着，就让我们在那个屋训练，设计动作，我们拍那个样片也在那里面，每拍完一部他们就研究，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动作，他们就全学会了，慢慢学几年之后，徒弟学会了就把师父赶走了，所以你看我们这边很少有动作指导或团队去那边做，这个问题很严重。
我觉得从《黑客帝国》开始，东方的动作指导到好莱坞去，基本上都谈过这个问题，就是那边全部拍下来以后建模，就说这个《功夫熊猫》，这个片子里面好像没有中国人，没有中国的武术指导参与，最后发现设计得很专业，哪来的？就是把你们的设计建模，套在这个熊猫身上，你说这个老外他做事情比较拙，比较贼，其实比我们聪明好几倍，我们中国人总觉得偷点机，想办法走点捷径就能取得，其实不是，从长远来说，这是非常不好的。2001年的时候，我们拍吕克·贝松《非常人贩1》，那个时候中国电影市场还没有这么蓬勃，我已经有切身体会了，那个时候很直接，我们请你们一个中国演员，舒淇，女主角，然后你们动作团队好，我们再请你们这个动作团队，拍完之后再卖给你们，用你们的人，用你们的技术，卖完之后再换成钱放到自己兜里，这就是差距，我们这边就是反而没有像人家那样重视技术人员，重视幕后的这种创作团队，反而不如人家，只要你在本领域是优秀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把你引进过来，所以到现在来说，他们学会甚至超过我们，因为他们技术也很高精，他们结合他们对动作的理解，已经超越我们，而我们这边呢，上一代留下来的没有了，这就是市场，现在的市场。
张力：传承危机，然后好莱坞接上这一脉。
桑林：然后再谈到这个动作风格，这个取向，我们早期的中国动作片大部分都是讨巧，设计起来很精巧，就是这种风格，当然这个东西，也跟人的这种体形，跟体质也有关系，我们亚洲人就是个子比较小，动作比较灵活，所以我们的动作一般都是小巧精灵，上蹦上跳的这种风格，那么西方人他们本身个儿大，力量大，他很难做出东方这种速度感的东西，所以我们亚洲人设计的都是小、巧、灵、精、快，跟他们设计的风格是不一样的，他们以前就拳击，最多再有个摔，这是以前动作组成。现在各国交流也多了，文化的不同，亚洲尤其我们中国大多比较写意的留白，中国画写意，讲究点到为止，武术也是，但这个风格和西方的风格完全是两方面，他们是搏击、格斗，斯巴达勇士，他们注重这个东西，这两个风格是对立的，是不相同的，现在我们媒体渠道很多了，世界电影的发展趋势，前面也有很多片子去展示了，像《拳霸》，还有法国的一些片子，他们的主流方向就是实，实战格斗，大家看甚至有点暴力，实战感、临场感，让观众有这种体验，这个就跟我们以前动作片发展方向不同，我们已经发展到另外一边去了，往科技、科幻去走了，不是动作片了，不是动作该发展的方向，这就有大的问题了，不但我们退步了，而且发展方向错了……
张力：在内在上，科幻、科技和武术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矛盾冲突，一个完全展现人的技能、体能，一个是靠技术展示物质的特点，其实一直有围绕特技跟真功夫电影这个话题的争议，理论上说就看一些成功的片子是怎么把这些统一在一起。我个人觉得周星驰的片子把特技和功夫结合得比较好，他拍的《功夫》、《少林足球》算比较成功，他为什么能统一？我觉得还是要看电影艺术本身能不能统一，人物，《功夫》里面他演的那个人物，无厘头，包括电影一开始几个镜头，包括冯小刚的出场，就给他这个片子盖了一个章，就相当于是说属于后现代的，他是可以拼接在一起，在他这个草根人身上是有传奇性的，前面五分钟把人物性格特点定位好之后，后面就可以发挥了，他在奔跑，插着两把刀奔跑，最后蛤蟆功出现，我们在看的时候不会觉得跳，因为他一开始就用艺术审美服务于人物，讲通了。刚才桑林说了，如果纯粹为了展示，完全跳出来，早年香港拍的《风云》，刘伟强的，他突然想到这一段需要好好去展示，需要去飘，去飞，他就突然出来，人物和环境都不一样，两个人打的时候，在地上打很长时间，很多观众都会想，你都能飞来飞去，为什么跟这个只是很一般的对手在地上打那么久，这就是为什么说这个片子质量不高，就在这个地方，里里外外没有去想通了，所以现在中国电影和特技相关，我觉得是舍本逐末，我们本身最大的优势就是几千年博大精深的武术，我们独家的东西，外国人怎么学？
桑林：动作和科技是相违背的。
张力：对，那你去走科技，我们本身独创、原创的东西被遗弃了。还有一种说法，说老外怎么懂特技、去模仿、去学，学到了形，学不到神，他们也确实有某种道理，我们这些人改变了西方电影的展现形式，但是东方武术的飘逸、唯美、技巧，东方文化的味道你们品不出来，所以他们说没事，但是看了《功夫熊猫》之后就不说话了，《功夫熊猫》的关键问题，武术的产生，涉及到人种的问题，一定跟我们亚洲人的人种有关系，在西方不可能产生东方这种武术，特别是中国武术。现在呢，《功夫熊猫》不需要人演，他最大程度避免了这个短板，他用了一个动漫的形象，所以我们觉得下一步也可能外国的电影都在中国取景拍，那整个资本、班底全都是国外的，用中国的演员，拍一个正宗的武术电影，是很有可能的。
桑林：那我们的市场就彻底缴械投降了。动作发展到现在，我们国内挺可悲的，很多人还没有领悟到这一点，黄昏武侠，黄昏动作片，没有市场，但是这是综合的一面，武术动作只是文化方面的一个小枝节，这个大树要往哪里生长，决定了这个小枝节的发展方向，那很可惜我们失去了动作片的优势，也没有人再去重新把它唤起，大家都是很浮躁地去迎合观众的兴趣，迎合观众喜欢的，但是我觉得这个长久来看不是很好的行业发展策略，它需要电影市场多元化，各种类型都存在，不能老是谈情说爱，那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精神就脂粉气太重，从大方面来说，民族失去了尚武感，失去了尚武精神。
张力：说到尚武精神就不光是电影圈的事情了，现在整个网络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拍网络短片，用手机拍很普遍，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咱们说的期望原汁原味的东西，代表东方武术精神的这个脉是没有断的，只不过现在确实是也有变化，你看中国的历史，始终是个大轮回，但是都没有断脉，像我们现在还在谈论这个事情，你还在一线干这个事情，你所带的朋友、徒弟、同事在你的影响下都不会断。我们今天在这里谈的都不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希望，其实市场选择的也是你提倡的东西，只是它可能圈子绕得比较大，特技也好，拍摄的东西也好，我觉得能够打动人的还是感情，古装也好现代也好，能跟现代观众形成一种共鸣，那种影片就能经久不衰，反过来，对动作的形式也是一种促进，看新导演推介，我回去好好想了这个问题，十几部里面最火的是非常疯狂的片子《分手大师》，你分析下那个片子，它本身有影迷，那个片子呈现出来的就跟现在的观众看小品一样的心理。所以说，它走那个路子，现在观众心理还可以接受。
桑林：最近有《敢死队3》是吧，1我参加了，2、3我没参加，敢死队动作风格也是写实，让人视觉膨胀、冲击，因为它就是走写实和power这个感觉，所以我们很多动作指导还沉迷电脑、威亚，这怎么能跟上时代的发展，跟上国际的动作发展潮流呢，现在很多国内武术指导没有威亚他就不会设计动作，不会套招了，因为套招这个东西对动作指导要求是很高的，脑子里面有没有货啊，有很多用威亚去做了，空间很少去做。
张力：我觉得市场循环到最后，留下的一定是人本身体能意志的展现，徐克原来也说过。我当时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看功夫片就跟人看动物世界一样，永远喜欢看狮子、老虎、鳄鱼这种格斗的场面，跟这个心理效应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如果说，用一个特技做了，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其实是完全是两种心态去看，他刚才说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键是没有人，青黄不接，拍电影找替身可以赚到钱，可以拍，那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去练了。但是那个时代，成龙他们算是练杂技的，但他们从功夫层面讲，身手都是很好的，他们通过身体的展示就可以吸引人，就可以有市场，这也是好莱坞最看重的，这也是人文的。
桑林：动作一方面会给演员增加很多魅力，《绣春刀》有练了一个来月吧，每个演员都训练，除了张震有点底子之外，朱丹，主持人，她哪有底子，练完之后，拿把剑是那么回事儿了，散发出的魅力就不同，很多动作都得是你自己完成的，替身很多都看不到脸，全是替身，不会有感染力，不会代入进去，西方制作影片很认真，他们做动作片，开拍前演员都要进行至少三个月训练，演员都有工会嘛，签这个戏，你不能同时跨两三个戏，你的合同就这一份片子，训练至少三个月。我们这边都用替身，同时跨三个戏，钱赚一大把，这个确实是没法比较的。还有动作指导在摄制组的位置，美国那边都有工会，导演工会，编剧工会，动作指导也有工会，和导演工会是一个工会，都属于导演工会。这个小的例子，就说明他们动作指导，动作导演在一个组里面的重要性，因为他参与的导演方面的工作，所以他是导演工会。
张力：现在我们国内是没有工会的，韩国有，香港也有，台湾也有。现在其实最大问题是国内没有。
桑林：没有标准，摄影这块，有很多很多摄影指导，水平参差不齐，都叫摄影指导，那你怎么能找一个片子评估，我想找个二流的，我想找到一流的，你怎么评估，我们这边就没有这个体系，美国那边就有啊，其他国家也有啊，工会就有，专业认证是一流技术，他就是一流技术，摄影指导也有这种体系，后面的体系一定在给前面体系支撑，动作演员有保险，我们现在只是劳动保险，不是动作演员、替身的保险，那是两码事儿，有保险，动作演员、替身就会全身心的，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下去，一部片子他还能有分红呢，只要出现在这个片子，露过脸了，这个片子他就有分红，他就会更加投入。制片主任认识谁谁谁，便宜，这样组成的摄制组，当然不行。
张力：刚才那个片子是老外做的一个纪录片，叫《功夫片岁月》，刚才那是个片头，你就看出老外真是在很认真地研究，他剪的镜头都是相似性的，你看有个很老的《火烧红莲寺》的照片，打的时候的跟《卧虎藏龙》的动作，包括方世玉的动作跟《谍影双雄》的动作，古装和时装剪在一起，整个武侠电影发展的历史这里面都有，这个片子挺长的，还是挺值得一看，大家可以从网上找下。
全文完 现场问答环节（略）
本文由拍电影网独家版权发布，非商业性的转载请注明出处（拍电影网创作交流会）及本文链接http://www.pmovie.com/thread-31335-1-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