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

崇吾山有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

由于身体构造原因，蛮蛮们不能独活，每一只蛮蛮从出生到死亡，都和另一只蛮蛮在一起，一起飞，一起落，一起觅食，一起筑巢，一起睡觉，一起做爱，一起死亡。这一生做任何事，都和另一半在一起。另一半的重要性对于蛮蛮来讲，不低于自己生命的价值。白居易诗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蛮蛮成为了爱情和婚姻的楷模，被人们千百年来歌颂向往。

有一只蛮蛮不同，它被视为怪物，崇吾山唯一一只两翼双目的蛮蛮，它不需要与其他蛮蛮合作，就可以飞。也不需要从其他蛮蛮口中，就可以知道另一半世界的样子，它不需要伴侣，它自我完整。离群索居，不与其他蛮蛮亲近是它生活的常态，蛮蛮们也不愿意与它亲近，有些激进的蛮蛮认为它的存在是对整个族群的羞辱，它被当作污点来对待，它索性也丢弃了蛮蛮的身份，自称为蛮。一天中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其他蛮蛮觅食的时候，它在飞；其他蛮蛮在睡觉的时候，它在飞；其他蛮蛮在为生活和伴侣疲于奔命的时候，它还在飞。它似乎永不停歇，老天赐予它一双完整的羽翼，它始终用于飞翔，它飞过了崇吾山，它飞过了大海，它飞到比太阳还高的地方，它飞到月亮上停歇。

终于，它累了，它老了，它跌跌撞撞飞回崇吾山，回到它出生的地方，生命到最后的时候，总会迷恋生命伊始的地方。和它同辈的蛮蛮大都殒落了，只有少数几对还在，它们相约好了一起来看望它，世上唯一一只蛮，带着自己内心的好奇，它们也想知道这只永不停歇的蛮这一辈子飞到过那里？它一双完整双目看到怎样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蛮听着蛮蛮们的问题，一言不发，等它们说完，它缓沉道：“我生于崇吾山，我也将死于崇吾山，跟其他蛮蛮一样，对于蛮蛮来讲，我度过了错误的一生，因为我生而完整，离开崇吾山之前，我厌恶这种完整，它让我孤独。成为蛮，就是我决定飞翔的时候。离开崇吾山，我渐渐明白了，与生俱来的完整并不是诅咒，而是礼物。这个世界如此辽阔和美丽，我看过夕阳坠入大海时，一片血色；我看过沙漠大雨倾盆，阵阵涟漪；我看过，月亮向大地抛洒流星，流光溢彩。可这些你们都没见过，你们这一生都缩在崇吾山这个角落，没见过别处风景，我不想成为你们这样的蛮蛮，所以我是蛮，独一无二的蛮。”

蛮顶着力气，说完这番话，脸上露出了巨大的微笑，笑完便死，死的时候，微笑还留在脸上，没流下一滴眼泪。

蛮在死后，它成为崇吾山的诗人，它临死前的言论被蛮蛮们争相传颂，它们把蛮埋进最华丽的坟墓，把它说过的话语镌刻在墓碑上，供后人瞻仰。有的蛮蛮说它是世上最伟大的蛮蛮，更多的蛮蛮心生向往，和自己伴侣一起去追寻蛮飞过的路，可都飞不远，两只蛮蛮搭配起来的飞翔脆弱不堪，不足以对抗狂风暴雨，风吹日晒，体力不支，两相分开，不是摔地上跌死，就是落海里淹死。蛮临死的话语像毒品一样蛊惑人心，蛮蛮们却又无法得到，越无法得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对于未知的贪恋，让死的蛮蛮越来越多，在崇吾山引起了恐慌。有个流言在崇吾山悄悄流行而起，说蛮是个骗子，是个怪物，生前被大家排挤，临死之前回来，说出了它用这一辈子所构思阴谋，目的是为了报复，外面的世界其实荒芜一片，什么都没有，它就是想让大家去送死！

这个流言越传越广，信的蛮蛮越来越多，它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的愤怒，相聚在一起，敲掉了蛮的墓碑，扒开了蛮的坟墓，把它的尸体味了崇吾山的野狗。

崇吾山至此安宁，蛮蛮们又成了一群群快乐祥和的比翼鸟，代表着稳定的爱情和婚姻的楷模，千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