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效与动画——从中国传媒大学最佳学生作品《抢狮头》说起

【中文标题】特效与动画——从中国传媒大学最佳学生作品《抢狮头》说起

【英文标题】VFX vs. Animation: Deeply Study Beginning from Lion Dance, a Best CG Directed by CUC’s Students

【作者】杨新磊

【摘要】特效，一般指视觉特效，重在合成，贵在合成与实拍的完美融合。特效离不开合成，合成离不开实拍，动画只是合成的诸多技术路线中最常见的一种，做特效不一定非得要靠动画。抛弃了实拍的动画片不应算特效。本文运用高等数学梳理了特效、视效、CG、动画等极易混淆的概念，在学术界率先建构了“特效第一定理”，令人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关键词】特效 实拍 合成 视效 CG 动画

【首发期刊】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广电规划院主办的《影视制作》，2017年第9期，第91-93页，ISSN 1673-5218，CN11-5863/TN。

【致谢】资深动画学家，中国传媒大学副校长廖祥忠教授。

《抢狮头》是代表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专业最高水准的学生作品，在国内外获得了十多个奖，包括2012年东京国际动画节（TAF）动画大赏特别赏奖、第七届中国（北京）国际大学生动画节最佳导演奖、第六届亚洲青年动漫大赛至尊大奖等多个国际奖项以及中国动画电影的最高奖——美猴奖最佳动画短片奖等数个国内奖项。为了达到最高渲染质量，段雯锴、马维佳两位导演自己凑钱8000多元，这种忘我投入、顽强执着的精神尤其难能可贵。

该片的戏核是“舞狮”。舞狮，是我国优秀的民间艺术，肇兴于西汉，迄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多见于节庆或喜丧。舞狮有南北之分，南狮重写意，北狮重写实。表演者在锣鼓音乐的激催下，模拟狮子的各种形态与动作，在走、停、看、挠、翻、滚、卧、闪、腾、扑、跃、嬉中表现狮子的喜、怒、醉、睡、醒、惊、疑、怕、寻、望、思，令狮子时而威武勇猛、凌厉彪悍，时而嬉戏顽劣、幽默诙谐，力求惟妙惟肖，淋漓尽致。优秀的舞狮者，不但能让观众看到精湛的技艺和高超的难度，更能让观众悟出狮子的各种心理活动，把狮子拟人化，赋予人的思想感情，让观众时而紧张，时而惊奇，时而欣喜，在美妙的艺术享受中体悟人生哲理。舞狮与武术、杂技、舞蹈、民乐、民俗密不可分，具有极强的竞技性、仪式性、集体性、娱乐性，节奏感强，动态十足，富有积极向上、振奋人心的阳刚之气。

舞狮的关键是，每头狮子由两个人合作表演，一人舞头，一人舞尾，二人须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方能挥洒自如，否则，定会掣肘内讧，抵牾龃龉，东倒西歪，丑态百出。动画短片《抢狮头》的故事就从两位舞狮者的不和讲起。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戏楼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看客芸芸，高高的大师兄执掌狮头，风光无限；矮个儿的小师妹藏身狮尾，不甘落后。眼见大师兄出尽风头，小师妹愤愤不平。为了吸引眼球，小师妹故意使诈，和大师兄明争暗斗，导致惊险连连。千钧一发之际，二人齐心协力，力挽狂澜，合演了一幕兄妹情深和为贵，人物顿时从“赳赳武夫”华丽转身为“谦谦君子”，全片的主题瞬间“扶摇直上九万里[1]”，如图1-3。

图1-3 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专业最佳学生作品《抢狮头》的三个代表性镜头，来自该片

该片虽然只有短短的4分钟，但段、马两位导演却把一个颇具中国民族特色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悬念迭生，引人入胜。尤其，Maya、3Ds Max技术娴熟，从建模、材质、骨骼、蒙皮、绑定到摄影机、灯光的运动，都很出色。即使走出校园，置于整个业界考量，此片的水平都不低。

但是，很显然，这是一部动画片，一部三维动画片，不是电影故事片，也不是特种电影，也不是电视剧。动画片的存在尤其勃兴，时刻提醒我们深思一个问题——特效和动画究竟是什么关系，特效究竟“特”在哪里，到底什么是“特效”？

无“常”则无“特”。离开常效，特效无从谈起。《说文》：“特，朴[2]特，牛父也。”《周礼·夏官·校人》：“凡马，特居四之一。”《玉篇》：“特，牡[3]牛也。”特，就是不阉割、不骟的公牛/公马，用作种畜，与多头母畜交配生育多个后代。古代农业文明最初主要靠养殖业、畜牧业，“特”是极少而珍贵的。因此，“特”后来被引申为独特、特别、特异。特效，显然就是独特的、特别的、特异的效果。那么，就必须有个比较的基础，和谁/什么比较才能叫“特效”呢？显然，只能和常效比较，就是和常见的、一般的、普通的效果比较，特效才能彰显出“特”来。常效与特效，正是一对反义词，相反相成。人们司空见惯、耳熟能详、熟视无睹的是常效，而特效则是与众不同，难得一见，百里无一，凤毛麟角，吉光片羽。

今天的受众，对摄影早已十分熟悉，常规的运动摄影如推、拉、摇、移、升、降，早就没人稀罕了，见得多了，没什么独特性，算不上“特效”，只是常效而已。但是，复杂综合运动摄影，如一个包含多种运动摄影技法的长达几十分钟的长镜头甚至全片“一镜到底”，因难度极大、水平极高，自然算得上“特效”了，至少是摄影方面的“特效”。[4]在剪辑方面，各种常见的蒙太奇如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联想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等，受众早已熟悉，已经没人稀罕了，但非线性叙事（首推Quentin Tarantino/昆汀·塔伦蒂诺的Pulp Fiction/《低俗小说》）却令后现代的我们耳目一新，这种多任务、多视角、多头绪、非中心、平行交叉、勾连缠绕、因果难辨的叙事方式与我们的行为习惯、生活方式是多么的高度神合，因此，大受欢迎，大行其道，自然算“特效”。在导演层面，常见的场面调度、演员调度、摄影机调度，受众很熟悉，但像张艺谋《英雄》“闪回中的闪回中的闪回”、获第84届奥斯卡金像奖的The Artist/《艺术家》那种“放映室时空导演剧院时空再导演荧幕时空”，高度灵活自由，穿梭自如，但又不是瞎编乱造随意穿越，这种导演观念难得一见，难度极大，自然算“特效”。在化妆方面，常见的古装头套、年龄反串妆都是常态，皱纹、伤疤、断指、残臂才算“特效”。在声音方面，拟音、立体声、变频、延迟、混响如今只能算常效，环绕声、交换声道、DOLBY 5.1/7.1尤其DOLBY Atmos才能算“特效”。在编剧方面，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批评现实主义、意识流、倒叙、插叙都是常态，但魔幻现实主义尤其在中国文坛却得算“特效”，这正是莫言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缘故。可见，在不同的论域/语境/层面，特效的衡量标准各不相同。

影视特效，可分为视觉特效和听觉特效两大类。（1）视觉特效，就是独特的视觉效果。视觉效果，简称“视效/Visual Effects”，视觉特效自然就是独特的视效。视觉特效，Visual Special Effects / VFX[5]，“特”就“特”在“合成”上。合成，Compose/Compound，动词，本意为由部分组成整体，[6] 在这里指采用传统手段尤其是计算机软件，创造出实拍不能/不易达到的奇特效果。传统手段，包括机械特效（主要指采用常见的建筑技术搭建特殊场景、采用传统工艺制作特殊道具/模型、动作/武打片中的Hang wire/吊威亚等）、光学特效（主要指给镜头添加滤镜/遮幅等）、化妆特效、烟雾特效等，这样得到的也叫“传统特效”。采用计算机软件，CG/Computer Graphics或CGI/Computer Graphics Image，包括动画/Animation、卡通/Cartoon、仿真、分形、混沌、非线性、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等具体技术路线，这样得到的特效又称“数字特效”。不论采用什么技术、什么手段，只有最佳的合成，才能实现最佳的视觉特效。要把实拍素材与CG素材完美融合，符合人眼的各项生理学与心理学规律，以假乱真，浑然天成，令受众看不出破绽。（2）听觉特效，前已简述，相对而言，比视觉特效的种类少得多，技术含量较低，制作难度不大。（3）尽管影视是综合艺术，但首先是视觉艺术，然后才是听觉艺术。通常情况下，可以用视觉特效代表影视特效，影视特效一般指的就是视觉特效，普通受众索性直呼为“特效”，如图4。

可见，特效其实就是用合成超越实拍，出奇求新，AE、NUKE两大利器之所以能从众多影视后期软件中脱颖而出成为主流，正是基于这一认识的。巧妙而高明的“合”，才能“成”就最优最佳的视觉特效。（1）合成离不开实拍，实拍是基础，合成是对实拍的提升和提高。（2）特效，不具有独立性和超脱性，一部影视作品的主体还是要靠实拍，先靠实拍。（3）没有实拍，就谈不上合成，谈不上特效。（4）在计算机、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需要特别指出的是，CG不一定比传统手段更管用，更奏效，周星驰2016年初的电影《美人鱼》采用传统手法，如搭景、演员佩戴模具等手段，照样创造了一流视觉特效；[7]央视1984版电视剧《西游记》至今仍是难以逾越的高峰，后人无论怎么重拍翻拍都难以取而代之。（5）如果舍弃合成，只有CG，那就不能算视觉特效，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动画片，特别是全部运用计算机软件如Maya、3Ds Max制作的动画片，因为这种动画片不需要实拍，连逐格摄影都不要。[8]如此说来，优秀的动画片大都不是优秀的视觉特效，美国迪斯尼的《狮子王》、中国的《熊出没》以及中传学生佳作《抢狮头》都是优秀的动画片，或曰CG艺术作品，但并非优秀的视觉特效。（6）动画/Animation，是最常见的CG，但绝非CG的全部。做特效不一定非得要靠动画。

数学是人类最精密的思维工具/思维方式，往往比文字更精准，更具逻辑性。令视觉特效=VFX，实拍=Practice photographic shooting = P，合成=Composition =C。令传统手段=Traditional methods = CT ，显然C= CT + CG，则

上述公式精确捕捉并深刻揭示了特效、实拍、合成之间的关系，笔者称其为“特效第一定理”。很明显，当P=0时，VFX≡0。前文所述，CT 、CG各自又包含很多子类，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推导下去。

【注】

[1] 李白《上李邕》。

[2] 朴，pǔ，未加工的木材。

[3] 牡，雄性的鸟兽。

[4] 笔者曾深入研究这一课题，产出《运动摄影承托的组合与匹配——高难度复杂长镜头的技术实现》这一成果，全文11067字，发表于中国电影技术研究所主办的《现代电影技术》2012年第9、10期，ISSN 1673-3215。

[5] Visual Special Effects的缩写起初为VSE、SFX、SPFX，众口难调，不便交流。后来，英语界发现FX与Effects谐音，且英语中的“X”含有探索未知数之意，最终定于“VFX”这一尊。

[6] 《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第548页，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7] 张艺谋的《长城》，也有部分传统特效。

[8] 追溯动画片的历史，反摄影性正是其最初的革新动机，最本质的技术圭臬。笔者曾著有《渗沥在动画之“动”中的艺术精神》一文深入阐发，6400字，云南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办的《学术探索》2003年第11期第26~28页，ISSN 1006-723X。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