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罗刹

一 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但山少不是，山少出生的时候是笑着的。 所以接生婆当时就说了一句，完了，这孩子是个傻子。 似乎是一语成谶，山少出生后，每时每刻都在笑，不是哈哈大笑那种笑，而是眯着眼微笑那种笑，从不哭闹，所以所有见过这孩子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傻子。 起初他爸妈觉得孩子没事，那些人都是乱说，这孩子长大了就好了，于是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山少，尽心尽力抚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孩子还是无时无刻地微笑，从不哭闹，所以他爸妈也就信了这娃是个傻子，他们这种穷苦家庭肯定没法养活一个傻子，所以在山少两岁大的时候，就把他抱送到了西山寒山寺上，送给了寺庙里的老和尚。 老和尚一看到山少的时候，脸上就笑开了花，连声说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山少爸妈怪不好意思的，心里又有些愧疚，将一个傻孩子拜托给这孤身一人的老和尚，着实是连累了人家，不由得三跪九叩，连连拜谢。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你们不必谢我。孩子就交给我吧！” 山少微笑着看着父母把自己递给了方丈，小小年纪的他，即使不会说话，但从父母的神情和言语的基调里面分辨，自己被父母遗弃了。 他伸出小手，呀呀叫着，朝妈妈的方向抓了抓。 但父母还是偏过了头，转身离去了。 老和尚送走二人，怀抱着山少，步入了佛堂，焚香念经完毕之后，把山少放到了佛祖面前的桌子上。 桌子上摆着一佛经，一把刀。 “佛祖，若这孩子是弥勒佛转世，他便拿佛经；若这孩子是笑脸罗刹，他便拿刀。” 没等老和尚说完，山少便拿起了那把短刀，微笑着举起来朝着佛祖一阵比划。 老和尚见状，摇了摇头，长吟了一句：“阿弥陀佛！” 山少很聪明，道理一讲就懂，招式一练就会，十四年下来，把老和尚身上的本事都学到了。 山少见老和尚已无可教的本事，心生离意，但想不到一个好的告别说辞，于是一天夜里，待老和尚睡下后，就坐到寺里的井旁借着月光，看井里微笑着的自己。 他希望自己能给自己出一个好主意。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突然听到老和尚的房间里发出了一阵异响，于是立马起身轻手轻脚地快速往老和尚的禅房走去。 老和尚的禅房房门大开，里面却漆黑一片，月光都渗透不进去，漆黑的房屋里似乎有打斗的声音。 山少想都不想，拔出腰间的短刀就冲了进去，没想到刚一进去，立马就两眼一黑，失去了视觉，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手上的短刀似乎也扎进了那个人的身体里。 那人连哼都没哼就缓缓地倒在了他的怀里，而他也慢慢恢复了视觉，当他看到倒在怀里的是老和尚的时候，便已失去了分寸。 他想哭，但却是笑着的，他流不下眼泪。 “孩子，这是命！”老和尚气若游丝，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越来越白，“喜也是笑，怒也是笑，哀也是笑，乐也是笑，便是笑脸罗刹是也！” 老和尚说完便去了。 山少有很多疑虑想要问，但老和尚都答不了他了。他跪在老和尚的墓前，想了一天一夜，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这是命，这便是笑脸罗刹。 但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和尚给他留下了一个迷，这迷永远也解不开了。 二 “我只会笑，只能笑，老和尚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笑着的，我一直笑到了现在，也许也会笑着死去。”山少看着面前的女子，微笑着说道。 女子面容姣好，一身素衣，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山少，脸带笑意。 “没关系啊，我喜欢你的笑，要不然我也不会逃婚，一路追着你啊！” 山少笑着叹了口气：“子玉姑娘，我就是一个怪人。一个一直笑着，不会有其他表情的人，不是很可怕吗？” “不啊，我就觉得你笑得很好看，我喜欢呀！”子玉埋头吃起自己的面，一点都没有迟疑地说道。 山少下山多年，身边的人莫不离他远远的，以至于他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只能靠给翠云楼接接一些杀人的活计勉强活下去。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子玉，这姑娘是他在踩点的时候，不小心闯入了她的房间，那时她正准备出嫁的行头，而好巧不巧他蒙脸的黑绸子掉了下来被她看到了。 被看到也就罢了，但这姑娘竟然硬生生穿着礼服，追了他三天三夜，逼得他不得不打算直面她，打算把她杀了了事。 没想到他抽出短刀，刚想动手的时候，她却说，她喜欢他。 纵然山少觉得很狗血，但在那一瞬间，他止住了杀念。 江湖上也就多了这么一个笑脸罗刹抢亲的故事。 到后来，山少也是了解到，子玉要嫁的人，可正是当今翠云楼的楼主李天昊。 山少和子玉便开始了逃命的生涯，他们东躲西藏已经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了。 “我有时候在想，你这是何必呢？既连累了我，也把自己推上了死路。翠云楼，可是下了必杀令！我死了倒是没什么，但是你啊，还是可以好好享受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的啊！” 子玉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露出了满足的神色，放下碗就想伸手扯下山少脸上的黑绸，但却被山少伸手挡住了。 “不用我猜，你就是笑着说这话的。你怪我也是笑，骂我也是笑，心疼我也是笑，安慰我也是笑，我估计你喜欢我也是笑着的，我子玉就是喜欢你笑！你少来了，木已成舟，咱回不去啦！” 山少摇了摇头，他自己说不清对子玉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除了老和尚，子玉是这世上第二个不认为他是个怪物的人。 也许父母也不认为他是个怪物，但谁知道呢？ “子玉，你不懂我，现在是，未来也是。”山少在桌上码了几枚铜板，站起来就走了。 “不，山少，我懂你，即使你只有一个表情，我也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子玉连忙追了出去。 初冬的雪已经在这小镇飘洒起来，两人并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 “你说懂我，那你说说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得看看你的笑脸。”子玉伸手揭开山少脸上的黑绸，笑嘻嘻地说，“你现在很纠结。哈哈……” 山少有些懊恼地夺过子玉手里的黑绸，重新系了起来。 三 该来的总会来的。 坏的事情，即使千方百计去躲避它，但它还是会来的。 “山少，我连累了你，你恨不恨我？”千玉背靠着山少，持剑提防着那一众黑衣人。 山少捂着肩膀上的一处伤口，笑着说：“起初很恨，后来想想，其实都是缘。” “那你喜欢我吗？” 山少不答，而是转身拉过千玉，使千玉扭头看着自己，说：“千玉，这崖下便是一深水潭，崖高三十多米，摔下去可能会晕，晕了就淹死了，但跳下去的话，还有机会活着，我希望你跳下去，我拦住他们。” 千玉心里一紧，她知道山少要干什么，连声说：“不不，我不要这种安排！” 山少转头看了一眼正逼过来的一干人等，脸上的笑意让那些人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见识过这笑脸男子，笑着杀人的寒碜场面，那画面犹如魔咒一般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如若他是个正常的人，这两人早被他们杀死不下几十遍了。 “千玉，老和尚说我是笑脸罗刹。你知道这笑脸罗刹是什么意思吗？” 千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山少的衣服，生怕他一把把她给推下去，摇了摇头。 “这笑脸啊，就是指我喜也是笑，怒也是笑，哀也是笑，乐也是笑；这罗刹啊，指得就是我一个恶鬼，在人的世界里活不下去的。罗刹放下屠刀，也成不了人，更成不了佛。” “不不，你还有我，你就是活生生的人！”千玉眼泪都急得流了下来，她很害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山少的笑脸，他的笑是那么温和，那么帅气。她丢了手里的剑，双手死死地抱着山少。 被人追杀，丢掉武器可是个很糟糕的事情。那群黑衣人见千玉丢了手中的剑，立马就缩小了包围圈，手中的各式武器，只差一臂的距离便可刺向二人了，但他们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笑脸罗刹手中的刀还没丢。 山少低头看了扑在自己怀里的千玉一眼，身子一转便挣开了千玉的怀抱，伸手一推就把千玉推下了悬崖。 千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飞在半空，山少微笑着的脸庞在她眼里一闪而逝，接着便是入水的刺痛和纷乱的水声。 她没有昏迷，静静地沉在水里，她期待山少也跳进水里，微笑着把她从水底拉起，但掉下来的不过是一具又一具的黑衣人的尸体。 千玉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垂钓的老人救起的，等她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抓着老人的手就问。 “老人家，你有看到一个一直微笑着的男子跌入这水里吗？” 老人邹起眉头说：“没有，那十几具黑衣浮尸啊，都被水冲走咯！不过倒是一具穿白衣服的男子的尸体，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的脸是哭着的表情。” 笑着来，哭着去，他不是罗刹，他是个人。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千玉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