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鼻子多拉的骄傲2
初识“多拉”
1944年9月初, III./JG 54大队撤回德国奥尔登堡,在血战法国的两个多月里,大队损耗严重,补充飞行员成为当务之急,但这个再正常不过的需求在1944年秋季却是横在德国空军面前最大的困境,盟军的猛烈轰炸、燃油短缺和前线巨大的消耗导致飞行员培训体系接近崩溃,过去坐等新兵分配下来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很多前线指挥官们只能自食其力,主动去训练部队和航空学校招兵买马,魏斯上尉也不例外,他遣了手下两个最有经验的中队长多腾曼和彼得•克伦普前往东普鲁士扎甘(德语:Sagan,今波兰西部城市)一个补充训练大队招募新飞行员。
一批所谓的优秀学员被召集到多腾曼面前,挨个接受考核,结果令多腾曼心凉半截,感慨“老天,他们到底学了些什么?!”。这时期德国的飞行学员在学校和训练部队接受到的训练飞行时间被压缩到只有100~150小时,驾驶战斗机时间约20小时,来不及掌握任何战斗技能,便被匆匆投入前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皇家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参战前训练飞行时间通常为450小时,美军飞行员的这一标准平均更是达到600小时。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员素质差距,这批蹩脚的菜鸟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们大都活不过前5场作战任务,虽然部队会安排一定的前线训练时间,希望尽可能延长这些年轻的生命,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面对这批空有一腔报国热忱却技能低下、稚气未脱的少年,多腾曼只能从矮子里挑高个儿,选了几个有一定潜质的苗子,其后三天,他都在为菜鸟们“恶补功课”,工作时间几乎从没离开过驾驶舱。
他知道少年们的明天何其黯淡,他自认对他们负有责任,届时他将是他们的一片天,而他们是他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或许由于在诺曼底战役表现突出,III./JG 54被军方选为首支换装新型Fw 190D-9的大队。昵称为“长鼻子多拉”“多拉9”的Fw 190D-9是为了修正的Fw 190A系列最为人诟病的短板——高空性能不足而生的,设计师库尔特•谭克博士本人视其为“终极活塞式战斗机”Ta-152的过渡产品,因为他不看好用D-9的Jumo 213A液冷发动机,但在当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包容直列型Jumo 213A,维持重心的中心位置,机尾加长了0.5米并得到结构强化设计。相较于星形发动机的A系列,D-9的机身增长了约1.2米,转弯性能和滚转率有所降低,但速度更快,在6600米最大时速为680公里,开启MW-50型水/甲醇喷射助力系统后,发动机输出功率能从1750马力提升到2240马力,赋予了这款战斗机出众的加速度,爬升速度和俯冲速度也大为提高,有利于德国飞行员做拿手的高速俯冲-急跃升机动。但对于战争末期需要在低空承担大量战术任务的德国战斗机部队而言,Fw 190D-9的高空优势失去了用武之地,在低空的最大速度和加速度却比不过P-51“野马”P47“雷电”等美军战斗机。无论如何,Fw 190D-9依旧被很多人视为二战期间德国最优秀的活塞式战斗机,只是它出现得太晚。
9月12日,首批四架Fw 190D-9从德国空军雷希林测试中心被送到奥尔登堡机场,交付给III./JG 54,大队长魏斯上尉和第12中队中队长多腾曼中尉最早试驾。显然,体型紧凑匀称的Fw 190A系列已经被多腾曼用得无比顺手,第一眼看到“长鼻子多拉”,他就炸毛了:“这都什么奇葩?”,一向直言快语的他在日记里吐槽道:
福克-沃尔夫 190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是星形发动机,而是一个直列发动机Jumo 213。机鼻长得没完没了,为了维持重心,机尾中部铆接了60厘米长的一段或一圈 。发动机输出功率才1800-1900马力,还不如旧款!我们得开这玩意重返战场并取胜?!!他们疯了,绝对疯了,竟然拿这种废物打发我们,对此我们老兵都忿忿不平,新飞行员也随之附和,大队像炸开了锅,群情激奋。 ……这货也就螺旋桨还说得过去,木质桨叶,比以前短了一截,但是大大加宽了,这至少能保证爬升性能。武器也很好,机身顶部两挺MG 131,即装高爆弹或燃烧弹的13mm机枪,机翼有两门2cmMG 151机炮。 但是,这不可思议的飞机究竟怎么造出来?雷希林测试中心一名工程师终于吐露真相,原来BMW发动机厂被重型轰炸机炸瘫了,可福克-沃尔夫飞机机身已经批量下线,结果就找了一种现成的发动机换上去,这种发动机几年前就生产了上千架,只不过原计划安装它的战斗机始终无法投产。真是受不了!尽管如此,我得先公允的说一句,这种不得已东拼西凑出来的飞机后来加上紧急助力装置后,竟然成了整个战争期间德国制造的最好的战斗机!!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熟悉新飞机,确实,它那时才尽展各种优势:强劲的爬升速度,更快的俯冲加速度和巡航速度,比Fw 190(A)和Bf 109更好的转弯性能,我们渐渐喜欢上了“多拉9”
第12中队中队长从这四架新飞机中挑了一架作为自己的座机。仿佛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此时还百般嫌弃和质疑的他绝不会想到,这架序列号21003的“多拉”从此陪伴自己永不停歇地战斗到停战日,不但助他取得骄人的18架空战战绩,而且从未被敌机击伤过,累积共98小时飞行时间使它成为前线最高寿的“多拉”。他更不会想到,最后他将在泪水夺眶而出前,用颤抖的手亲自终结它。
喷气式战斗机守护者
德国的航空制造业早已被炸得千疮百孔,导致新战机交付速度缓慢。9月底,III./JG 54只收到18架Fw 190D-9(它们基本全部出自福克-沃尔夫公司设在科特布斯的工厂),数量的稀缺为大队换装训练工作造成极大不便。尽管如此,中队长们新旧飞机并用,抓紧一切时间加强对新手的训练。值得一提的是,9月28日,大队长魏斯在不莱梅西南边击落了皇家空军541中队一架“喷火”侦察机(对方飞行员身亡),个人战绩升到120架的同时创下Fw 190D-9这一机型的首个空战战绩。
III./JG 54在奥尔登堡换装Fw 190D-9的同时,它南边的黑瑟珀(Hesepe)机场和阿赫默(Achmer)机场,首支Me 262喷气式战斗机部队也在磕磕绊绊进行训练,指挥官是超级大王牌瓦尔特•诺沃特尼少校,他在随JG 54联队征战东线的四年间,宣称共击落255架苏军飞机,并因此荣获德国最高军事荣誉勋章钻石宝剑橡树叶饰骑士勋章。由于很难在空中追上先进的喷气式飞机,盟军利用对方起降阶段格外脆弱这一短板,攻击机场,德军只好派出传统的活塞式战斗机去保驾护航。除此之外,诺沃特尼选择自己最信任、感情最深厚的JG 54联队支援,实属情理之中,何况他与罗伯特•魏斯既是同乡,又是老友。于是10月初,JG 54第9中队、第12中队分别被派去责保护诺沃特尼特遣队的Me 262起降。
10月8日,多腾曼带着他的16名飞行员外加地勤人员进驻阿赫默机场。当晚他向诺沃特尼报到,对方虽然名气、地位和资历远在自己之上,丝毫没有摆架子,而是致以热情欢迎,但诺沃特尼简要介绍了12./JG 54中队任务后,多腾曼眼前一黑,随后恍然大悟为何离开奥尔登堡时魏斯表情凝重得好似诀别一般,因为那些任务“听上去就像一条升天的捷径”
魏斯和诺沃特尼并非杞人忧天,10月15日9./JG 54中队首次作战任务便以灾难收场, 6架Fw 190D-9刚从黑瑟珀机场起飞便被美军P-47雷电式战斗机杀了个措手不及,飞行员四死一伤。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多腾曼眼前,他们的敌人有多强大,任务有多危险,为此他不敢懈怠,抓紧一切时机加强训练,他在日记里写道:
只要诺沃特尼的大队空闲下来,我便急忙让我的中队升空训练。我们全天候飞行,一切由我全权处理。虽然同魏斯和大队保持电话联系,但他还没有下达命令,所以我很快就开始训练整个中队,训练编队飞行,训练小队长,希望更有底气应对将来。为了让队员们时刻知道他们的头儿在哪儿、看清他的一举一动,我把整个机尾都涂成明黄色,这样在空中很醒目。当然,美国人和英国人也容易认出这是指挥官座机,可我不在乎,而且荣幸之至。自从有了黄色机尾,一切顺利多了,每逢俯冲或转弯过程中全体跟错了长机,我再也不用对着无线电吼得声嘶力竭,这帮毛头小子也因此少挨了不少训斥……
多腾曼的努力收到了回报,事实证明,在危机四伏的喷气式战斗机机场,第12中队的损失比第9中队少得多,战绩也更出色。
11月2日,喧宾夺主
1944年11月,美军对德国石油工业的战略轰炸力度和密度达到巅峰,德国石油月产量骤减。11月2日上午,天气晴好,美国陆军第八航空队的1174架B-17和B-24由968架战斗机护送,浩浩荡荡杀向梅泽堡-洛伊纳的石油设施和德国中部铁路线。德国空军绝望地做出最后一搏,帝国航空队的490架活塞式战斗机和喷气式战斗机倾巢而出,出动规模创诺曼底登陆后之最。结果依然惨败而归,305架战斗机与美军发生交战,其中133架被击落,损失率高达44%。73人阵亡或失踪,32人负伤。美军只损失42架轰炸机和16架战斗机,其中还包括不少毁于高射炮炮火。
临近中午,几架掉队的轰炸机蹒跚飞向奥斯纳布吕克,部署在附近的几支德军战斗机部队临时被派去追缴这些掉队者,12./JG 54中队也在其中。大约12点,该中队8架Fw 190D-9组成两个四机编队从阿赫默紧急起飞。发现5000米高度上孤零零飞着1架B-17,多腾曼率队悄悄爬升到其上方500米,从敌机正后方600米猛烈开火,打到相距80米时才脱离。这架B-17残片飞舞,熊熊火势一路烧过两个机翼,飞机向左翻滚后螺旋笔直栽向地面,大约12:30坠毁在梅彭(Meppen)西南12公里外的原野。
多腾曼的第21个空战战果来自美军第447轰炸机大队43 37531号B-17G,本次任务中由于发动机故障提前返航。遭到攻击后,机组成员五人跳伞并被俘、四人阵亡,其中至少有一名机尾机枪手属于中弹而亡。
此战多腾曼手下的胡特下士也首度开斋,宣称斩获另一架B-17。由于诺沃特尼特遣队也收到拦截美军的命令,于是第12中队降落后没多久再次起飞,在机场上空约500米高度上排成环形防御编队。得到掩护的Me 262于13点过顺利起飞,付出1死1伤的代价只击伤了美军1架P-47战斗机(宣称击落3架),表现较之12./JG 54中队黯然失色。可以说,阿赫默机场当天上演了一出丫鬟艳压小姐的好戏。当晚多腾曼兴奋地向大队报喜。电话那头,魏斯亦是惊喜交加,难以言表,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送上祝贺。
11月6日上午,大约5架出征归来的Me 262在家门口附近遭到美军第4战斗机大队的几架P-51野马式战斗机袭击。12./JG 54中队紧急起飞支援,刚爬升到800低空便发现敌机,这是12./JG 54中队首次真正担当起扮演机场守护者的角色。多腾曼从右边绕到1架正朝Me 262俯冲的“野马”后上方,以大约80-50米距离开火,随着敌机轰然坠地(飞行员跳伞逃生),多腾曼取得自己第22个空战战果。交战中敌机增加到30多架,令他来不及细看,而是迅速带着自己的小队冲向另一架敌机,可惜由于机枪卡壳而功亏一篑。
也许受到中队长的鼓舞,克拉特少尉也击落了1架“野马”(对方飞行员阵亡),随后的混战中,他的Fw 190D-9多次被机场的高射炮或敌机击中,克拉特弃机跳伞,带着轻伤坐火车归队。他并不是唯一一个高炮受害者,另一架落单的Fw 190D-9降落时被高射炮误击,以机毁人亡的悲剧收场。
换言之,这天12./JG 54以寡敌众,歼敌2架,保护了Me 262安全降落,没有被敌人打败,却被自己人打得一死一伤。年轻气盛的中队长怒不可遏实为情理之中,但公允地说,盟军对德军机场的空袭力度日益加强,而Me 262是不惜一切代价予以保护的精贵存在,机场附近高炮炮手们的压力不逊于多腾曼的中队,朝低空飞过的任何飞机开火也就不足为奇,何况他们早已习惯了没有制空权的天空,而Fw 190D-9当时确实不为人熟知。
11月7日诺沃特尼特遣队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出动,12./JG 54中队8架飞机被空军第3战斗机师派到奥斯纳布吕克地区拦截盟军战斗轰炸机。下午约20分钟的交战后,全体两手空空返航了。接近明斯特时,2000米高度上,2架敌机在前方的乌云间若隐若现,多腾曼立即转弯追过去,对方及时警觉,其中1架右转后从多腾曼左前方迎面飞来。但多腾曼设法咬住对方机尾,他等不及从大角度右转中改出,便以30度偏转角和80米射程开火,那架来自英国皇家空军第274中队的暴风式战斗机被打中驾驶舱和发动机,冒出白色浓烟,随后旋转着坠毁在地面,飞行员未能逃生。
另1架“暴风”幸运地逃脱了多腾曼手下的围攻,最终带伤迫降回荷兰沃尔克尔基地。12./JG 54的赫格纳上士一度穷追不舍,却再次被高炮坏了好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赫格纳也在迫降过程中轻伤,很晚才鼻青脸肿地归队。
所谓过一过而不过三,此事在队内引得群情激愤,但大家除了咒骂几句也无可奈何,毕竟高炮误击事件实在不胜枚举。原以为此事再次不了了之,谁知两天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多腾曼在日记里写道:
一位高炮军士长走进指挥室,希望与我谈谈,我告诉他,有事但说无妨,不过不要太久,因为他的红色领章像一面小红旗,老在我眼前晃……可没多久我就听出神了,真见了鬼了,他所在的铁路高炮营负责明斯特-奥斯纳布吕克空域,11月7日,他们在铁轨待命,头顶飞过一架德国飞机,后面追着美军飞机,一架“野马”,见它对德机开火,这位军士长身为炮手指挥官,立即下令开炮。敌机被命中,不久迫降在附近森林旁。他打听到只有一个战斗机部队驻扎这一地区,料想获救的德国飞行员定然出自我的中队,便找上门来,希望得到一份由这名飞行员作证的目击报告。
我回答当然没问题,不过他得先写下整个事情经过并签字。长期担任技术副手的哈森察格尔下士已经悄悄将飞行员召集在门外,我无需多言,他们就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军士长一落笔,我便将赫格纳叫进屋内,他肿胀的脸上伤口犹存,眼圈淤青,眼中怒火中烧,我仍然冷静地止住他们,尽管我自己也快气炸了……我竭力控制住声调,将高炮士兵的陈述报告读给飞行员们听。与此同时,一大帮地勤聚集在门外和窗外,正摩拳擦掌。
读完报告,我又向他确认了一遍信息是否有误、他是否未曾攻击第一架飞机——“没有攻击,开炮的目标是第二架飞机,一架‘野马’(在这儿我想强调的是,我们的飞机涂装有点像“野马”,还被我们开玩笑地唤作“福克-野马”) 按照我的要求,赫格纳也读了他在11月7日的作战报告,可那名军士长装傻或者真傻,所以我明确正告他,他击落了我的手下。他的辩白语无伦次,苍白无力。我再难自持,于是走出门,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香烟。屋内人声鼎沸,拳头雨点般倾泻在那名轻率的高炮指挥官头上,他得到了目击报告……自己人的高炮,尤其是轻型防空炮引发的伤亡我见得太多太多,眼下一点也不同情对这家伙……
过了一会儿,他被两个人拖了出来,拖到基地大门,他皮开肉绽,伤势甚于赫格纳,他和他的营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高炮和Fw 190D-9的全力保护无法解决诺沃特尼特遣队的困境,外有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频频空袭机场,内有Me 262技术故障层出不穷,特别是发动机过热的问题像一颗定时炸弹。内忧外患之下,诺沃特尼特遣队作战效率低下,战绩乏善可陈。自10月初正式投入作战以来,宣称击落22架敌机,自损了26架,到11月8日,全队只剩下寥寥几架Me 262可用,但厄运才真正降临。
当天上午,诺沃特尼少校和另外两名队员一起升空拦截由P-51战斗机护航的B-24轰炸机群。起飞时3架Me 262都出现故障,其中1架退出行动。诺沃特尼勉强起飞,宣称击落2架敌机后发现发动机故障,随后他被一架P-51紧追不舍。奉命在阿赫默机场备战的多腾曼请求起飞支援,诺沃特尼回复说“不用,再等等看”。结果,在多腾曼和战斗机部队总监加兰德将军眼皮底下,他的Me 262陡直栽向地面,伴着惊天动地的爆炸,这位战绩彪炳的大王牌就此殒命。
诺沃特尼丧生两天后,以他名字命名的特遣队奉命撤到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当月19日被改编为第7战斗联队第三大队,这意味着JG 54两支机场保卫中队任务结束,但根据上级命令,接下来一个月,它们继续留在阿赫默和黑瑟珀,一边训练,一边拦截盟军战斗轰炸机。
步入隆冬时节,冬雨、浓雾和厚重的云层在德国西北部的天空挥之不去,无论盟军还是德军飞行次数都大为减少。12月下旬,12./JG 54着手筹办圣诞节活动,尤其是年轻队员们,都在欢欢喜喜地准备礼物、邀请心仪的女孩子或远方的家人。直到12月23日,阿赫默机场主管匆匆走进中队宿舍,手持一封电报,表情凝重地宣布:
先生们,收拾你们的行李,转移到法勒尔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