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记3——乐在一碗中

一、远行的放空

在日本坐这种城际电车实际上是特别惬意的。出了中心城市，列车渐渐空起来。而窗外撒下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明亮的暖起了整节车厢。而作为岛国，列岛的中部一般是高高隆起的山地，两边靠海是平原，因此岛国的云总是非常漂亮的。运气好一点，远山外、千嶂里，近处便是稻田片片。日本的城市与乡村是有明显的差异，但是差异也并不像我们国家那么大。城市里建筑比较紧凑，高楼较多。日本的沿铁路的乡村，就是少了高楼的微缩版城市，楼房还是那种岛国的防雨的那种斜屋顶的座楼，棱角分明的方块分布，但是总是透着些许的汉式古朴，跟我们市镇水泥铝合金窗配大铁门的乡村狂野风比起来，海对岸的国家的乡村是精致的许多。

京都京阪本线伏见稻荷站

二、奈良

第一天到达的是奈良。日本第一座都城，目前人口130万人左右，从大阪到奈良，如果坐特级的话应该不超过40分钟就能到了。到达近铁奈良站往前走不远，就是奈良公园了，基本上奈良适合浅度游的景点都集中在这块区域里了。奈良公园的的特点就是，它是开放式的乡村公园，它的开放体现在三个地方，一是景区里的春日大社、东大寺、国立奈良博物馆和兴福寺基本上除了核心景点外都是免费的，而收费景点基本上就是500日元一处，基本上你花120元可以玩上70%的奈良的世界文化遗产了；二是景区里随处都是麋鹿，奈良鹿也就是这么得名的，因为整个奈良公园基本上被鹿群所包围，你可以对鹿做任何你想做的，当然它们也是；三是所有的日本特有的小桥、流水、藤萝屋、草地等等都没有栅栏，你可以任意走动。我们可能去的还是早了，如果再晚一个月，深秋的春日山下应该是非常美丽的肃杀。

奈良的鹿

奈良公园一景

在2005年秋冬对文艺和日本研究达到疯狂的年代里，我最喜欢借着下午大扫除的空隙，拿着图书馆借来的书坐到应樱花树下，秋天的樱花树是落叶的，而且是红黄相交的那种，非常有秋味。当时的国内正在热播《粉红女郎》，有一段是在日本拍摄的，那时候就特别喜欢那几集，因为画面里全是日本的秋。而在9月中旬来到山里的奈良，其实你已经能寻迹到这种初秋的味道，而映衬这种味道的感觉，相比于京都而言，是多了那分的空旷和古朴，所以才显得更加让人觉得这里的秋行早。

奈良的东大寺就是这样的体现，在春日大社和东大寺分叉的十字路口，你就能看到东大寺的南大门。东大寺是真的当得起一个大字。光看南大门就觉得是非常雄伟了，然而到了里面就能看到世界上最大的木结构建筑，供奉卢舍那大佛的主殿了。据说这个寺庙是隋朝的中国工匠参与建造的，当然这些只是据说，但是鉴真和尚东渡日本确实来到过东大寺，在唐招提寺建成前，鉴真和尚主要是在东大寺举行法事活动，包括向天皇等僧俗布道传业。当然这里要插播下我10年前去的扬州大明寺，里面有个鉴真东渡纪念馆，里面有一个五重塔（仿造奈良的法隆寺）

世界上最大的木结构建筑——奈良东大寺主殿

与中国、泰国一样，日本的寺庙也是非常多的，但是日本的寺庙从来没有香火钱一说。在日本的寺庙门口会放一盒香，自觉投币10日元，然后取一截铭香放置点燃然后放置到小香炉中以示尊敬即可。所以实际上并不是世界的佛门不清净，或者只有泰国的佛门是如此纯粹，而是只有中国的佛门红尘滚滚，香火不息而已。

现在见到的东大寺重建于18世纪初，距今300余年。卢舍那大佛在战国时期被大火烧断了头和手，裸露山间长达百年，直到17世纪末重修时才进行了复原，因此现在在大殿内的大佛全身还是黝黑的。所以这就是日本，当地人对佛寺还是比较崇敬的。如果在国内，估计百年间，这样的大佛已经早已重炉，成了军阀手里的兵器。

当然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东大寺是日本佛教十三宗之一的华严宗的总本山。而华严宗相是我国大乘八宗之一，唐朝传入日本。在大阪FAMILY里面我看到一本杂志，上面详细记载了日本十三宗的主要寺庙。目前华严宗的四大寺都在奈良，主要是东大寺、新药师寺、安倍文殊寺和带解寺。奈良还有法相宗（兴福寺）、律宗（唐招提寺） 、真言宗（西大寺）、圣德宗（法隆寺）。

卢舍那大佛

在东大寺的反方向就是春日大社了，春日大社与伊势神宫、石清水八幡宫一起被称为日本的三大神社之一。实际上是藤原氏兴建，因为依靠春日山所以得名（就像伏见稻荷神社依靠稻荷山祭拜稻荷大神得名一样），而在当地把鹿作为神明的信使，所以也就有了奈良鹿的遍布。飞鸟时代尤其是大化革新（中臣镰足的后代在大化革新后赐姓藤原）以后，藤原家族在日本成为显赫的家族，我的印象中还能跳出藤原不比等的名字，所以在春日大社里还留有藤原氏的痕迹。

春日大社的奉纳石灯

春日大社的两边都是奉纳的石灯，据说中元节时候这里的石灯都会被点亮，然后就有了千灯节。日本的的寺庙虽然也有像中国寺庙很俗的那种某某奉纳的石碑，名字牌（在浅草寺、东大寺等等寺庙神社中都随处可见），但是他们的捐赠东西也有其他新奇的，比如这个石灯、比如伏见稻荷的千鸟渊的红色山门等等。

三、京都

去京都的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长的多，原因是没有坐急行车，而是上了京阪本线的每站停靠的普通线。但是这样也好，慢慢的车往前开着，看着远处沿着淀川排开的群山，也能回想一些十多年前的事情。还是在2004年的时候，当时写完第一本小说后，我做了很多《环球时报》关于日本的简报，当时积累了大半年的素材，准备写我第二本小说，小说的背景就是清水寺的能乐舞台。所以京都、清水寺、二年阪在当年的脑海里是有过种种的设想的。也就带着这种朦胧，到达了京都。而第一站不是清水五条，而是伏见稻荷。

伏见稻荷神社前奈良线的道口

伏见稻荷这个词其实是两个地名的叠加，其中伏见就是京都的伏见区，而伏见也是丰臣秀吉当年的大本营之一，也是晚年的居所之一，伏见稻荷神社门口的大鸟居是丰臣秀吉当年捐赠的。当年丰臣秀吉东征客死朝鲜，当时的日本指挥所就是伏见城，当然后来德川家康与丰臣秀赖对战的时候，这里也是德川家康的战线前沿。而稻荷就是京都背靠的稻荷山。与奈良鹿相比，居住在京都的原住民觉得，狐狸是与神明通信的信物，所以在伏见稻荷随处可见狐狸的标识和造型。

当然稻荷山对于我们这些外国游客而言，最有名的是千本鸟居。不要以为这个千本鸟居延绵只有几千个，实际上整个稻荷山上可以沿着这个千本鸟居走2小时，有数万做门。当然我们不了解日本文化喊做门，实际上这个门是一种结节， 日本人认为，鸟是人类灵魂的化身，其中有好的灵魂，也不乏肮脏的灵魂，不能让鸟接近神社，因此在神社的正门前处建“开”字型牌坊，名为鸟居。鸟在此居住，就不会飞入神社。鸟居也是人界和神界的划分之门，走进鸟居的范围就是神灵的地方。官方奉纳鸟居的标价18万日元到130万日元不等。但是在道上你看到的比较多的是平成和昭和年间的门，而大正和明治时代的就很少很少了，所以应该还是神社会不断以旧换新的。除了树这种大门，也有几万日元类似我们国内的牌子一样的牌位，会挂在山丘里面。

走在伏见稻荷尤其是越往山上走，人越来越少，你还是会有种空灵的感觉。当然我想这就像清迈天灯节一样，我们本身不是去通过天灯祈福，真的有神国外神怎么管你国内事呢？我们只是感受因为神道而造就的一种景象和文化罢了。可能真的这种地方我们这一辈子也就是一期一会，但是人就只有一辈子，很多东西随不来也带不走，最后留下的就是我们走过来过的记忆和标记。所以这就是这种结节的穿越。

千本鸟居入口

从伏见稻荷站继续沿着京阪本线往北走，到清水五条站下车。在京都东西向的路叫“条”，往前走好长一段路就是清水寺的入口了。清水寺下方是几座寺庙，当天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祷告，非常安宁。而往上走便是成排的日式墓冢。其中里面有很多死去的下级军官（中高级军官都进靖国神社了）的墓，而这些墓在墓群中都是比较高显突出的，而且会写上功几级，勋几级。旁边还会有墓志铭，大部分都会有所谓“大东亚战争时期”的记录。所以在日本对于那场战争，普通民众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并且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们的那种缅怀还带有武士道的精神。当然成片的墓冢里除了当地市民还有尼姑、僧侣的墓。

清水寺上山道旁的墓冢

终于来到清水寺。但是可能是预期太高，所以还是略有失望，加上能乐舞台整个夏天在整修，所以更为失望。

清水寺属于日本的法相宗，原建于公元8世纪，目前的清水寺是17世纪德川家康捐资重修的。这里是整个京都音羽山和淀河禅意之旅的起点。而清水寺的名字由来主要是清泉和流水的组成。清泉是日本十大名泉之首，而流水则是音羽山的瀑布。而寺庙里供奉着十一面千手观音立像。

本来清水寺是山、水、泉、流、天、人、樱花、能乐台的大组合。 但是我们去的时候只剩下山、水和人了，所以只能说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吧。

京都清水寺清水新道茶碗阪的正门

在清水寺的后面有个地主神社。在2004年的时候，我就只知道有这么一条街。但是我一直以为是像二年阪、三年阪一样下山的路。后来辗转才看到这条所谓的因缘街。几番浏览，感受下当地的文化，算是坐标来过。然后便意兴阑珊而去了。

京都清水寺地主神社

京都清水寺能乐舞台（整修）

从清水寺向下是茶碗阪、二年阪和三年阪。在茶碗阪上有很多店，还是值得一逛的。尤其是我想找邮局，误入了一家昆布店（饭田昆布店），这家店的店主已经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在这样一个繁华的三叉路口，这么好的地理位置，竟然还在坚守经营一家日本传统的昆布店，这就是战后创造日本神话那代人令人尊敬的地方。当然在昆布店对面的小巷子里还有一家宫崎骏的专卖店，好多外国人穿过小巷去逛逛还是不错的。在三年阪上还有一家日式的星巴克，非常古朴，也建议去逛逛。

沿着二年阪三年阪往北走，向袛园和八阪神社方向，这里是京都音羽山的精华所在。 你能听到古老的钟声，看到落日的晚霞，走过一栋栋修竹禅院，路过一座座无名神社，尤其是傍晚，你能感受到比西安更纯正的大唐风情。

京都八坂神社

京都八坂神社前四条通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没有能去成京都的岚山，也没能去成金阁寺，当然琵琶湖也只有在新干线路过看了一眼，甚至我们的京都音羽山系列都只有走了一半，净土宗的东西本愿寺也未能得以一见。然后便在晚霞中意犹未尽的离开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京都。但是可能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四、旅行的意义

——在最浅的禅意里红炉一点雪，在最深的红尘里乐在一碗中

在学生时代，偶然喜欢上了熊木杏里的歌，然后接触到《一期一会》。一期一会这个词语是日本的茶道禅语，意思是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各种各样的人事物）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百度百科说这样的语境和心境中包含着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无常观。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这种无常观是与日俱增的。

所以在去京都的电车上，路过一个站叫樟叶站的地方，我发了这样一段话，“在最浅的禅意里红炉一点雪，在最深的红尘里乐在一碗中”。

“红炉一点雪”同样是日本的禅语。表象是说一片雪花飘落在火炉上，瞬间就消失了。强调 一种短暂与永恒的美，体现着与一期一会同样的空灵、无我、刹那成永恒的禅境。但是又有诗歌云：“顿悟红炉一点雪，忽惊暗室百千灯”。它的解释变成了自己的蒙昧在无量无边的佛法面前，顿时消解无遗，就像是一片雪花飞入燃烧的火炉之中一样迅即融化.

“乐在一碗中”当然也是日本的禅语。表象是说十面八方各种况味都浓缩在茶盅之内，一碗而下，各色味道都成了过眼烟云之乐。依然是一种无我的境界。

所以种种无常，我们能改变的命运终究只是极其微小的部分，只是抱着时刻准备时刻努力的趋势，而心中却如止水般交由命运，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只能在最前浅显的禅意中去做到自然而言遇见的每一个节点上的顿悟，随后便是在最深的红尘里一饮而尽，乐此不疲。这是旅行的意义，也是我们旅行的意义罢了。

当然何为樟叶站，我看到附近人的微博中，有人说，他在这个地方换成换错了三次，所以是一叶障目。所以在另外一层意思里，其实我们都似乎已经能懂一些道理了，然后我们也是希望在漫漫红尘中，简单的遇到一个人，乐此不疲的在彼此的柴米油盐里。

最后想起十年前看到的一句诗，“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这是和京都同时代的唐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的诗句，以此做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