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

一 姜离敷好了面，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荷蕊白梅粉被积年的雪水调和以称五石散。 新扇、玉佩、细腰、脂粉、五石散。没有这些的士族如何得人青眼？ 哈？你说品格才学？没有这些铺路，谁会探究你的品格才学。 姜离自认是个无德无才的草包，因他承袭的爵位，没人在意他有多蠢。 我朝屡屡溃败突来的小胜，让整个朝堂一洗颓丧。今日之宴席，非比寻常。 姜离问夫人:“我与徐公孰美？”夫人掩面笑道:“徐公何以及君也。” 二 车轿疾行。姜离乘风揽月，自觉飘飘然。 徐府门前自是热闹。达官显贵，皆是宽袍大袖，白粉敷面。 姜离下车观视，忽觉作呕，某逾不惑，涂脂抹粉，更显丑陋。姜离径入。某击节赞叹，说姜离有嵇阮遗风。 众论序齿坐定。齐祝左将军大捷。 姜离的舌头滑过酒鐏，金属的生鲜勾引血液的铁锈，酒亦浊劣。 舞伎摇晃的肢体像白色的森林，烧起男人的耳鬓。厚重的佐料化不了食材的土腥，五石散的作用过去，姜离又是这红尘娑婆的一员了。 左将军酒酣，道:“战俘蛮夷妖女，绝艳非常，当今日之舞。” 三 姜离在士族里声名鹊起。 左将军的庆功宴上，姜离一丝不挂，和蛮夷妖女共赴巫山。 兴之所至，性之所致。 天子闻说此事，哈哈一乐，把这妖女赐给了姜离。士族们心想:天子庸俗。厮守之愿，乃凡夫蠢行，不合士人风情。士族们哪敢这么说，纷纷贺姜离，喜得美姬。 姜离从此掉进了深渊。 妖女自幼侍奉月神。妻之，不祥。姜离的注视，她都避之不及。她是蛮夷的圣女，从族中千挑万选，脱颖而出。他是她的敌人。他是异端。 被甲胄推搡上宴席的她衣不蔽体，如惊弓之鸟。 姜离疯了。她的冰肌玉骨雕琢出生命的血色，凤目狭长，逗引所有的乱象。肌理光滑似璧，不见纹理。他不仅只是想占有她。 天人面前，羞煞所有风骨。 现在她是他的了，他还觉得不够。 四 天子临。点名要一窥风华。 姜离哪敢违拗。 她来奉上一杯酒，就匆忙退下。天子的眼睛追着她的衣角，姜离知道完了。 姜离使尽浑身解数，灌醉了天子。 姜离在中庭烧起一口大鼎。鼎中盛放了所有姜离觉得美的东西。 荷蕊、白梅、白菊、白术、甘草、杜若.…… 他亲手扼住她的喉管，她这样的人，同这万千庸俗者共呼吸，实在委屈了她。 他用玉杯盛满她魔力的血液，笼屉里铺上荷叶香草蒸制。 他不想那些粗蠢的庖厨触碰她，姜离满头大汗，怕他这粗糙的作业让他已死的美人不开心。 失了血色的骨肉苍白如月。血肉是一团碳水化合物，眉弓上的裹尸布。莲藕比不上这玉臂的温软，淤泥养出的污物不堪与这神女譬喻。姜离恨他不能保存她的全部，他所有的爱恋必须在今夜享用殆尽。 夫人在门外号哭。蠢妇，她怎知爱从何来，要从何去。 汤水沸腾，白骨在鼎中跳跃。她的双目紧闭，犹如假寐。 姜离小心地盛了口汤，舌头攫取每一寸滋味，一滴也不敢浪费。 腰腹清甜胜新稻，乳峰软糯欺蜜糖。骨中新髓柳缠枝，脂留女儿一脉香。 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归他了。 满月澄澈，一庭空明。这月亮也归了他了。 她的头颅在鼎中跳跃迷藏，火吃饱了千百薪柴，为她的美丽重造。 武火加之日精，文火添之月华。 五 肉香。 天子食肉。这是统治阶级的特权。 姜离一身白衣，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碗道:“美人，就在此羹中。” 天子微微的发抖。 姜离的眼睛无比冷静，像是在进献珍宝。 名士是什么。天子来不及思考。 他是天子，泰山崩于前不可色变。他坐上轿辇强笑道:“卿心可嘉”。 姜离看着远去的天子，端起碗来，开心得吃了个窑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