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故事
查看话题 >请带我走,去找章北海
我们曾经每周三去南门对面的小饭店喝一杯,周三,tough day,旋风说。这一天他们文艺学有讨论课,具体课名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关于西方的一些理论。我不懂,我学古代的。讨论课每个人都要发言,轮流发言,关于西方的一些理论,我不懂。轮流发言我知道,就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自惭形秽。
我们文献专业也有这种讨论课,比较少,但也有。有一次,第一堂课,老师让大家轮流说说我们这个学科的边界,还是概念,还是意义来着。前面的同学说的天花乱坠,我觉得很想笑。古典文献的定义,书上不是有吗。但对我来说,这个学科什么都不是,就是工具而已。不是历史,不是文学,不是哲学,不是艺术,我学了十几年,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一个熟悉的领域,只是工具……
我也讨厌轮流发言。在空无一物的话题之上暗中较劲。听到愚蠢的话,为对方感到难过,听到精辟的话,为自己感到难过。总之都会感到难过。
“曼认为……”周三的中午,我们三个人在南门对面的小饭店哈哈大笑。
旋风和山葵一起上的这门课,这一天他们讨论了迈克尔曼,“别人都是说,啊,迈克尔曼的观点怎样怎样……”
“轮到王可,他直接喊人家曼……曼认为……曼觉得……曼提出了……”
“曼……”我们都咕咕笑起来,旋风又干掉了一杯。
旋风属于我们宿舍最能喝酒的一位,像我,我肯定是不行的。每周三我们在南门对面的小饭店,我只是倒一杯意思意思,陪陪她们,有时候一杯也喝不了。旋风可以来三杯。不是说最多来三杯,是她觉得三杯可以了,不必再多。
喝酒只是一个仪式,一个表示,意思是熬过一劫,或者人生无常,及时行乐。但是我们事实上都是发条人,绝不会偏离自己的轨迹。我们是所有人中,最听话也是最无用的三个人。
就像我学古文献的,我学了十年,什么也不懂。我不像我们专业的牛人,或者哪怕勤奋一点的人,知道那些经学的事。经学我很害怕,我觉得很难。或者历史呢,历史我也不太懂,看的书少。那么文献整理,有的人很细心,非常非常非常细心,我做不到,总是粗心大意。我只想轻松一点,做完我的作业,做完我的任务,对简单的事认真完成,对困难的事进行逃避。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升学。本科毕业不工作,硕士毕业也不工作……我只想升学,同时什么也没有学到。
所以我明白旋风和山葵不喜欢讨论课,我们都一样。可以说我们都是那些称呼迈克尔曼为迈克尔曼的人,绝不会当着满屋子的人突然站起来称呼他为“曼”。
我不懂,可能这之中有一些区别吧。
这样活着挺可耻的吧,有时候觉得。不掉队,但是也不努力,不付出很多,也不追求什么。
旋风在宿舍喜欢穿一套白色绒绒布料的睡衣。把头发扎成一束,然后端着她满是茶垢的杯子走来走去。我即使不出门,也喜欢穿好衣服。山葵把杯子放到桌上前,一定要在下面垫一张纸巾。我们互不干涉,共同特点是没有必要绝不出门。
我和旋风没有男朋友,旋风从来没有。山葵有一个异地不知道多少年的男朋友。除了上课、吃饭、洗澡,我们不需要出门。如果要出门,我们结队出行,人少的地方排成一行,人多的地方排成一列……
旋风喜欢玩windows电脑自带的那种纸牌游戏。可能玩了好几年吧,端着她充满茶垢的杯子坐下来,同时打开纸牌和word文档,同时开始游戏和工作。一天要喝三杯咖啡,在我建议下一度改成红茶。后来又喝咖啡。桌子边上就立着她出门穿的那双长筒皮靴,搭配粉红色POLO衫。上半身像妇联小李,下半身像神奇女侠。
山葵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把桌子的角角落落擦干净以后,将ipad立在桌子的正中间,她自己端坐在桌子面前,开始看爸爸去哪儿。
我的桌子边上有个放杂物的大纸箱,我有时候累了,就直接躺在纸箱上,腿放在凳子上。用一些衣服盖住自己。毕竟我很矮。我还经常在宿舍尝试上吊,拿丝袜在上铺栏杆上套一个圈,把自己挂上去,毕竟我很矮嘛。一开始大家还会看我一眼,但是后来就习以为常。
就这样,旋风一手茶杯一手疯狂点击纸牌,山葵酱在空无一物、一尘不染的桌子上看爸爸去哪儿,我把自己埋在衣服里或者吊在床边(一米五三,刚好够到地面),各自都能找到一些平静。
其实我们本科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人。我本科的时候交过男朋友,周末会去新中关,从早到晚,看完电影,在夜里才走回来。学校附近什么也没有,新中关就是我们海淀曼哈顿,可以吃到一种底下有一片硬壳的巧克力蛋糕。我18岁以前都没吃过这种蛋糕,来自小城市里的封闭小家庭。每次都把那片硬壳留到最后,上面留厚厚一层巧克力,夸叉!一口咬下去。
很难想象,山葵本科的时候是一个社团的社长,还曾经有一位男生爱她爱的发了疯,在bbs上发酵出一桩事件。不过我也应该想到的,毕竟那个社团后来倒闭了。
旋风的过去我了解的不多,她是转系过来的。但从她衣柜里的粉红色POLO衫来看(which我们强烈建议她别再穿),她应该不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女同学。但也有一些,我不便多说,一些人们绝对想不到的精彩故事,使她的人格显得非常独特。
她们文艺学专业,很有趣,喜欢内部解决终身大事。师兄和师姐结婚,又一个师兄和又一个师姐结婚。旋风最后跟同一级的飓风结了婚。
山葵酱嫁给了隔壁学校的程序员,她领证那天,北京在下冰雹。毕业两年,我刚处了一个相亲对象,冒着冰雹跟他出去吃饭。地铁里发大水,我们就跟鼹鼠一样在地下铁里倒来倒去,试图找到一个容易走的出口。尚不熟悉的相亲男说:我去前面看看!一边挤出人群。我隔着许多肩膀朝他点点头。他走了。我低头发现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山葵酱在群里说:bro们,告诉大家一件事。
……
我最后也结婚了。我的丈夫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很自律,喜爱社交,周日看不惯我躺在沙发上刷美剧。他说:我不是催你……就是觉得你……太放松了……
我掏出手机,在微信上对她俩说:我有点想出球。
旋风说:请带我走。
她说:去找章北海。